2018年的沈阳,夏季异常炎热,超高温已经整整持续了一个月,全国的空调安装工人都往这座东北最大城市赶来。
下午五点多,太阳仍然毒辣辣地晒着,让郝运觉得很不科学。七月份还穿白衬衫、黑西裤和皮鞋的人只有两种,房产中介,保险推销员,郝运属于后者。他拎着文件夹走在路上,看到街上的人都穿T恤、短裤和裙子,就更觉得自己这身衣服相当傻逼。
郝运刚从客户家出来,保单没谈成还挨了骂。客户是中年妇女,听完他详细地列出十五种意外身故的死法之后,立刻发起火,差点儿没骂死他,最后保险当然也没买。郝运很后悔,早知道就不听那么多废话,真不该抱有幻想。都说钱难赚、屎难吃,不买保险就不买呗,发什么脾气?人生自古谁无死。不过也无所谓,郝运上午就把辞职报告交给经理,明天就不干了。
他把文件夹袋挡在头上遮太阳,路边超市门口坐着个老头,正手拿扇子跟邻居大声聊天:“我活了七十八岁,就没见沈阳这么热过!告诉你,这天太冷太热都他妈不是什么好事,肯定有大灾发生!”
卖烤地瓜的老头都用微信收钱了,居然还有人这么迷信,郝运很想笑。
已经快六点了,郝运必须得加快脚步,订的六点半准时开席,他是掏钱请客的,当然不能迟到。这是郝运这辈子第一次请客吃饭,而且大手笔,在韩国饭店订的2888元高级套菜,足足花去他一半积蓄。但郝运觉得无所谓,因为今晚过去,他的人生就会完全不同了。
“可算来啦,”包间里都已经做满,郝运的大学同学大鹏指着他叫道,“我就说你不敢放我们鸽子!”这是张十人桌,却坐了十四人,算郝运就是十五个。有人赶紧叫服务员快走菜,都饿得不行了。
郝运擦着汗坐下来,旁边的女朋友不满意:“你怎么才到?”
“谈客户嘛。”郝运喝了杯水。
有人问:“郝运,到底是亲戚留遗产,还是抢过银行,居然请这么多人吃饭,还来这么高档的馆子,贩毒啦?”
女友也说:“这桌席什么标准?”
“不贵,两千八百八。”郝运轻描淡写。
大家都很惊讶,女友连忙问:“过两天我生日你要给我换新手机,钱够吗?”大家也都起哄,说你不是想出家当和尚吧,连女朋友的生日礼物钱都敢花光。
郝运把手摆了摆:“那都不叫事!你生日那天,别说新手机,送你辆新车都没问题!”
听他这么说,大家互相看看,都没明白,问什么意思。郝运笑着:“别急,到了八点半就知道!”大家更是纷纷问为什么要等到八点半,有什么典故,他却死活不说,只让服务员快上菜。
虽然郝运卖着关子,但大家也没客气,开始吃喝起来,从六点半直喝到八点二十,郝运拿遥控器打开墙上的电视机,调到某卫视视频,是直播彩票摇奖现场。大鹏打着酒嗝:“啥意思啊,让我们看这个干什么?”郝运得意地从衬衫口袋掏出一张彩票扬了扬,他女友劈手抢过去,上面只有一注双色球的号码,加了五倍,总共十块钱,开奖日期就是今天。
“怎么,你想中奖?”女朋友问。
郝运嘿嘿地笑:“不是想中奖,是要中奖。不是要中奖,而是要中头奖!”大家都哄堂大笑,一个个指着郝运说穷疯了,别说双色球头奖十倍总共五千万,就是买注3D也不见得能保证中个一百六十块钱的组选,是不是梁静茹给你的勇气。
女朋友问:“你到现在还没说到底为什么请大家吃饭呢?”
郝运指着彩票说:“就这原因啊,告诉你们,我肯定中头奖,因为号码我早就知道,到时候非中不可!不然为什么花小三千请你们吃饭,我有毛病啊?”
这番话让大家都有些惊讶,纷纷问到底什么意思,是不是彩票中心内部有人。大鹏撇了撇嘴:“就算有人也轮不到他,就一个卖保险的,他那小区估计都没有当科长的,凭什么内定他,他算老、老几?”众人都觉得有道理,又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狗眼看人低!一会儿开奖你们就知道了。”郝运哼了声,“等明天我把钱领出来,在座有一位算一位,连请半个月,沈阳的大小饭店随便挑!然后我就在棋盘山买别墅、豪车,你们天天去玩!”大家更觉得郝运有意思,但再怎么问他也不多说。好在十分钟很快过去,双色球开始摇奖,大家都盯着电视屏幕看,郝运表情既坚定又期待,双手紧紧捏着彩票,手背的筋都鼓起来。
按规定先摇红色球,那些印有白色阿拉伯数字的红色小球在球池里上下翻滚,不久就跳出来一个,漏进下面滑道。好几个人都把脑袋凑过去,看郝运手里那张彩票。发现票上还真有这个号码,大鹏连忙说:“哎,真对上啦!”
郝运两只手都在哆嗦,第二个红球很快也摇出来了,票上还有,大家更兴奋,郝运女友也来了兴趣:“真的假的啊?”
当第三个红球被摇出来的时候,场面几乎沸腾——票上也有!大家并没问郝运什么,因为已经没心思,都在看电视。第四个红球出来时,所有人脸上的兴奋劲消退了五成,这号码票上没有。郝运就像被施过定身法,一动也不动。很快六个红球和一个蓝球全都出完,只有前三个对得上,后面四个都不同。因为没中蓝色球,所以连最低奖金五块钱也没有。
所有人都看着郝运,大鹏笑着说:“你这人真有意思,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为啥请我们吃饭?我跟你说,皮裤套棉裤,肯定有缘故!他肯定发了横财,逗我们呢!”大家都跟着附和,郝运的女友也很不高兴:“一天天跟个精神病似的,到底为什么请客,说不说?”
郝运却仍然呆呆地盯着电视,半天也没动。大鹏拎着啤酒瓶过去捅了捅郝运的肩膀:“我说哥、哥们,我认识你有五六年了吧,对你太他妈了解了,就你这抠人,怎么可能请大家吃饭?你结婚那天能请,可还得收红包,快说吧,别演戏啦!”
“不可能,不可能……”郝运喃喃地说,低头看着彩票。
他女友板着脸:“有完没完?你是想进中戏吗,怎么还演起没完了?”
对面有人刚要说话,郝运突然大叫起来:“不可能,怎么能对不上号码呢?”
这嗓子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他女友骂:“有毛病啊,一惊一乍的?”大鹏说怎么就非得一样,谁告诉你的这个号码。
“前晚我明明梦见的这组号码!”郝运指着彩票。听说是“梦见”的号码,大家都哄笑起来,女友冷笑着说真是鬼迷心窍,居然梦见的号码也当真,不中奖倒没什么,但你花三千块钱请大家吃饭真就是这个原因?
看着女友那比长白山拉得还长的脸,郝运沮丧地点头。女友拍桌子:“你是不想好了!做梦要是就能发财,那谁还成天苦逼打工?你答应给我换新手机,还有戏吗?”郝运看了看她,表情很尴尬。不用说,肯定是没戏,女友气得直哆嗦,扔下一句“精神病”离席而去,郝运像傻子似的也没追,仍然看看彩票,再看看电视屏幕。
大鹏追出去又回来,摊开手,意思是没追回,大家开始数落郝运。
“你这人也真是,脑袋被门挤过,还是驴踢过啊?怎么梦里的东西也敢信?”
“做梦娶媳妇说的就是你吧!”
“这是病,得治,中山广场那边有个医院专门治妄想症,听说效果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