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平时离开Caesar的时间,都比较晚,总要接近午夜。他大概刚回来不久,根本就没有关门。我心跳得很快,脚步却很轻,我害怕他因为听见我的脚步声而迅速把门关上。
一直到我站在了门口,他都没有发现我,而我已经看见了他坐在沙发上的背影。
屋里的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简单而有些压抑的布置,同我离开的时候没有丝毫改变。甚至那桌角上的花瓶也还在,可是那花瓶里,却是插着一束紫色的鸢尾。
我并不喜欢这种花,鸢尾看起来总有一种残缺不全的感觉,让人心里不是那么舒服。对我来说,生活已经有够多的缺憾了,所以我更喜欢看起来色彩明媚形状完整圆润的花。在我的印象里,秦公子也不见得有多喜欢这种花,他甚至根本也不大关心花瓶里插没插花。
屋里这一束鸢尾,让我有一点异样的迟疑,原本想要立即喊出的一声“秦奕”,暂时地停留在了喉咙里。
我深吸了一口气,想抬脚走进去,可我还没来得及动,身子便像被钉在了门口的地板上。
我听见屋里有人在说话,并不是秦公子一个人。
我再了解他的习惯不过了,他从来都不喜欢别人进他家的门,就连三个最得力的司机,也只在楼下等着他,几乎从来都不进门。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几乎是唯一一个得到他的许可可以随意进出他家的人——还被禁止随意进出他的卧室。
我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是什么人在他家?
我朝着门口的阴影里侧了侧身,好让屋里的人不那么容易看到我。这时我听清了秦公子在说话:“……怕你家里人着急找你。”
这时沙发里的另一个人坐起来,我可以从背影看出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长发披肩,温柔可人的样子。看她坐起来的姿态和位置,方才她大概是趴在秦公子腿上的。女孩子的声音柔美,带着几分哽咽,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我不想回去,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爸爸妈妈,秦奕,你留下我吧,我会做很多事的,我也会做饭洗衣,我还会……”
又是一个请求他收留的女孩子,和我当初一样。她叫他秦奕,直呼他的名字,听起来很亲近。我多么想大声地喊出来,叫秦公子不要留下她,我不想看见另一个女孩子留在他身边。可是我不敢喊出来,我的喉咙像吞了铅块一样梗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感觉脸上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划过,用手一摸,才发现我自己是在落泪。
我只是在心里无声地呐喊,希望他能拒绝,可是我听见他说道:“那你就先在住下吧,歇几天。等你心情好些了,再说回家不回家的事。”
女孩子依然在低低地呜咽,秦公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来揽着她的肩膀,轻轻拍着,很温和地安抚她。
我觉得他轻轻拍在她肩上的手,似重锤一般一下一下狠狠地敲击在我的心上。我曾经觉得,他的温柔,全都是给我一个人的,可现在,已是新人换旧人,我早就成了被抛在脑后的那个,不知被遗忘到哪里去了。
我双手掩住脸,任由泪水从指缝里涌出。
叶兰心,十八岁,已经成了一个弃妇。
那个女孩子依然在小鸟依人地靠在他身上,带着一种朦胧的,如泣如诉的嗓音,“秦奕,我之前根本没有想到你这么有权有势……可一年以前,在福利院见到你,跟你一起做义工的日子……是我二十年以来过的最美好的日子,即使你是一个穷光蛋,我……我也想跟着你。”
秦公子似乎轻叹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雨梦,你跟着我,会受苦。”
雨梦?
我瞬间想起那个名字来,雨梦,她是韩雨梦,安县公安局那个韩队长的女儿韩雨梦,曾经也被秦公子算计到他的布局里去了,惨遭小混混强暴,似乎在之后住了很久的院,精神大受打击。而我看到她的背影,也想起来在学府路,我曾经见过的那个女孩的侧脸,虽然我此刻依然看不到她的正脸,但我基本上可以确定,就是她。
她刚才说到一年以前,大概就是秦公子刚刚失踪的时候。那时候秦公子消失不见,所有人都在找他,找遍了省城乃至周边市县的每一个他可能出现的地方,都找不到他的踪迹,原来他躲在福利院里做义工。
很多单独的信息像珠子一样,再一次在我脑海里连成了一串。
纪迎雪在大学城拍到的照片,我在大学城里看到的他和女孩的身影,他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布下了局,把韩雨梦给拉下了水。花一般的女孩,无端受了这样的摧残,可她一定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秦公子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她执著地跟着他过来了,也许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怀着单纯的心思,求他收留,而他现在,依然还戴着一副温情脉脉的面具,像当初对我一样。
我觉得韩雨梦比我更可怜,她或许从来都不知道秦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我站起身来,用衣袖擦一擦脸上的泪水,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