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伯,我回来了。”钟紫言笑言盘坐,两人相视平和,一如当年东迁来槐山的时候,彼此尊重且信任。
陶方隐面色红润,赤红袍子显得他好像从没有变老,“我知道,自你当年送来龙鼎时,我就知道。”
结丹成功,不管是钟紫言还是陶方隐,甚至是宗门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多年期盼,今朝实现了,怎能不教老头子高兴,拿了一壶酒,两玉杯,什么也不说,先干一杯。
钟紫言将那已经碎裂开的赤龙鼎摆了出来,愧疚道:“渡劫时,蒙它救了一命,可惜坏了。”
“一个死物,怎能比得了你性命重要,坏便坏了,盖天地万器都是用来做事的,哪有不坏的道理,正所谓不破不立,这是好事。”老人家已然完全不拘泥俗礼,什么宗门信物,都不如人重要。
钟紫言听罢,心情舒坦太多,他担了掌门的担子,不管外人怎么看,自己终归会在意这种事的。
二人畅聊直到深夜,陶方隐讲了好些隐秘的事,尤其是他结丹后悟出的那门可怖的禁断大术,能在短时间抽化一定范围内所有的灵气为己用,由他本身结合本命物施展出威力骇人的攻击手段,谓之:阳炎净灭。
直到今时结丹有成,钟紫言才发觉陶老祖真正把他当成了门派传承人,所有的秘密毫无保留脱口而出。
“我结丹后,没您那般鸿运,只悟得一门分化灵力、乘奔御风的神通,唤作‘万隐乘风术’,这门神通根基由神行术和龟息遁形术结合而成,外加清风化煞的本质感悟,一能抽拨分化灵气,二能疾遁青冥,还算可堪一用。”钟紫言手心五色灵团凝成,分合间得心应手,随后一股清风吹散气雾,手心像是什么都没出现过一样。
陶方隐沉思片刻,大笑:“你这手段,不知要成为多少人的克星。”
钟紫言淡然一笑,又道:“大通和韩琴去了,我自鬼灵溪那片地方找到了他们的尸体,此事十有**是司徒家做的,但我打算将此事按下。
当年司徒十七来寻我谈事,我便知道他与玉洲有些约定,想必司徒酩之死,多半是玉洲所为。
昨夜去看了司徒家老爷子,他寿元撑不过三日,云河宗内部争斗愈演愈烈,若是损了槐山修真界气数,咱家举兵东返大计又不知要延后多久,此事拖不得。”
陶方隐渐渐静默,良久后,叹了一口气,“你做的对,成大事者,自需忍常人所不能忍,我一生诸般错事都由直率狂狷铸就,若当年早些警觉,少鄙旧门同道,咱家根底还能再翻几番,可惜万事回不得头,只能向前看了。”
做什么事都要明白第一目标是什么,有了主次,就有了轻重,有了轻重就可以依次解决。
成事,一要看天地允不允许,二要看自己实力允不允许,三要看人心,缺一不可。
钟紫言东游五年,并不是走马观花,类似牧野马林东方真人那样的人,其实也远远不算成功者,赤龙门要谋求的是千年万年存立,中间多少冤屈困苦,为了目的都得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走错一步,很可能再也没有机会翻盘。
“那几家仇敌过的也不算好,只是柳江狶即将结婴,我甚为担忧。”钟紫言收了破碎的赤龙鼎身,准备离开。
陶方隐抬头观望东方,少顷回头盯看钟紫言:“此事寒亭已与我无关道明,你万万记得:报仇事小,传承事大,广积钱粮,高铸城墙。”
钟紫言起身执礼明悟,转身向洞府门走去,耳中听到陶方隐苍老之音教诲:
“你如今已成为真正的赤龙之主,往后我亦再没什么好传教给你的道理,知你自小熟读儒门经义,便最后赠一句人生万事根本:
无善无恶心之体,知善知恶是良知。
有善有恶意之动,为善去恶是格物。
不拘于圣人之言,不屑于世间名利,方能见人之所未见,及人之所未及,他日归去时,心中若能再无牵挂,道一声‘我心光明’。
你这一生,便能胜人间千百生。”
钟紫言出得洞府,胸中万千河流汇聚于心,愣神良久,回首弯腰拜礼,“弟子谨记。”
那一番话,从这位老人口中说出来,不再是期盼,不再是压力,不再是责任,只是真心的希望自己能无悔这一生,不管将来命运如何,都由心行事。
这一刻的钟紫言,多年以来背负的‘掌门人’所需要承担的东西,好像一下子轻了太多,到底当初是这位老人选择自己,还是自己选择赤龙门,似乎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因为那是前世,而往后,是今生。
……
一门之隔,洞府内,陶方隐面色恢复平常色,红润的面庞变得松弛,他老了,虽然已经金丹六层,但自己还有多少年他自己很清楚,后面的金丹七层、八层、九层、十层巅峰甚至是结婴,恐怕遥遥无期。
但他依旧是满脸喜色,透过洞府能清晰看到钟紫言一步步走远,其背影像一颗冉冉升起的巨星,浑厚宽阔,包容万物,极似山岳河海。
在这寂静的洞府内,老头哈哈大笑:“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