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后晋高祖石敬瑭和后汉高祖刘知远的父亲这次来潼关没。这俩的爹都在李克用帐下服役,也是列校级喽啰,跟来的概率很大。
不过不好辨别。
岳父派来的五千人基本上都是连个像样名字都无的杂胡。刘知远老子他不清楚,但他依稀记得石敬瑭的爹是个货真价值的杂胡,叫什么鸡……圣人怀疑岳父手下的武夫名字能凑齐十二生肖。
算了,有机会留心一下吧。
……
景福元年十一月十一日,同、华、蒲、绛、扶风等地再次降下暴雪,气温骤降而泼水成冰。
屯驻在中条山下的河中军哗变,包围镇遏使王珂讨赏。王珂不得已,就近找商贾借了一部分财货发下去。顿兵曲沃的李克用本想南下攻渑池,无奈大军骚动,他又拿不出钱,只得等天晴。
消息传来,圣人立刻反省了一番,看看有没有亏待武夫的地方,同时将妻妾子女秘密转移到遇仙峰,交予何楚玉。他麾下是天策军外军——三辅征集的新编民兵,风气相对要好得多。
而就在这冻杀人畜的极端天气,朱逆携赤马都穿过黄巷坂,终于抵达牛头原的汴军连营。他将坐镇此地,指挥战役。集结在阌乡驿、桃林塞、虢州一带的数万汴军也同时发起大规模扫荡,向北驱逐晋、蒲斥候,向南搜杀朝廷和它镇使者。
居然没武夫闹腾!这让圣人深深感到担忧。朱逆对武夫的控制力竟已达到这个地步?
……
金陡关城,头戴熊毛帽子一身虎皮裙裹得严严实实的王从训双手哈着热气,正在艰难巡视营寨。
“早上外出伐木的民夫有三个没回来。大雪封山,也没查到痕迹,应是被捉生了。估计朱逆盯上了金陡、潼、北河三关寨城,想从这穿过隘口窜入。须得谨防被雪夜偷袭。昔年朱逆攻滑州,便是借着风雪夜的掩护,将安师儒斩首在睡梦之中。”游奕使姜滔牙关打颤,跳着脚,忧心忡忡的说道。
能在暴风雪夜长途攻坚,可见汴军的恐怖。
“莫慌。”王从训捂着冻烂的鼻子,哆嗦道:“昨夜圣人遣官来说,蔡军三千人、太原兵五千人枕戈待旦。若朱逆突袭三关寨则举火为号,他立刻来援。从今天开始战士民夫分批睡觉,始终保持一半人在岗。”
“井也冻住了。”天威军的老兄弟徐善意走上来叹气道:“刀槊沾手,弓弩难开弦。许多儿郎的手也长了冻疮,握拳都吃力。俺在寨子里走了一圈,军心颇为骚动,再这么下去,怕是会闹腾。”
“闹什么?”这鬼天气,小王声音大不起来:“有什么好闹的。寨子被破,等汴师入长安,他们的妻儿、家产还想保住吗?当汴贼不劫掠?再坚持十天半月,咱们顶不住,汴贼也一样,就看谁熬得过谁了。注意防火,别烧了寨子。”
“省得。”军校们长吁短叹,愁容满面的散去。
小王双手拢着袖子里,迈开脚步,慢吞吞的走在大雪中,继续巡视。孤独的背影魁梧高大,脚步不疾不徐,倒成了一道别样的风景。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一路上听着各处寨子里传来的叹气、欢笑、叫骂、鼾声,小王心有所感。从军十五年认识的杀材如今十不存一。武夫的命太贱。任你多勇猛,万军中也只是浪花。一回合丛枪就能捅死上千人。骑卒的马槊刺来,还不是野狗般被拖走。当汴军大举攻关,也不知这三关寨里的军民又有几人能活着回去拿圣人的赏赐。
他们不是卷宗上的姓名,不是演武场上的草人,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汉子。会哭会笑,有三亲四戚。“九月匈奴杀边将,汉军全没辽水上。万里无人收白骨,家家城下招魂葬。”但愿事不至此吧。伸手接住飘落的雪花,小王眼前浮现了楚氏的音容。
我会是那个春闺梦里人吗。
要是能活到六十岁,在儿孙绕膝的鼓噪中无疾而终就好了。
此刻的王师,也就只能蜷缩在关内各城寨,浑身发麻地对抗着残酷的暴雪,等待无法预知的命运降临。
……
深夜。
在汾井关楼上观察了一番汴军营寨后,圣人回到了冷清的般若寺。何虞卿和赵氏她们已经被送到遇仙峰,寺中只剩几个翰林官和侍卫三司的武官以及值夜军士。
“陛下……”看见圣人回来,缩在避风角落里打抖的军士爬了起来。
“回去睡觉吧。”圣人有些心累,也不愿责罚谁了。这鬼天气谁来站岗都顶不住,他骨髓都在发抖。也不知汴军是怎么抗下来的。再这么下去武夫怕是都要鼓噪了!现在,圣人有点理解朱温为什么选这个时间点出兵了——等你军乱!自信你先乱。
“那……谁保护陛下呢,可有换班的?”军士迟疑的询问打断了圣人的思考。
“我今晚不睡觉,就在你们卧室批阅奏书,能出甚事?”不要和他比熬夜,他可以两天两夜不睡。
“那有什么情况陛下叫我们,叫不醒就拿鞭子抽,照这打。”军士指了指脑袋,笑嘻嘻的说道。
“犯贱!”圣人骂了一声,抬脚欲踹。武夫们一拥而上,喜气洋洋的把他抬进房间。这个磨墨,那个抱公文,等他坐在案几借着油灯开始办公,一个个才在对面通铺上裹被入梦。
风雪呼啸,鼾声如雷。夜晚的般若寺神秘而安宁,总能听到凛风掠过群山得到的回应;圣人淡淡的影子落在老旧的窗户上。我……会是黄河岸边的白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