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邪吾思陡然睁开双眼,目光直刺薛志勤,话语中带着责问:“你不是猪儿,不在朝廷,不食唐禄。你是河东进奏官,是父王的人。汴晋势同水火,莫要忘了你的本分。”
“臣事司徒父子三十年,岂有反意?”
“毁尸灭迹,不为圣人获悉内情,他怎么怪罪。”朱邪吾思声调平和,直勾勾地盯着薛志勤:“即便他知道了,自有我保你们。”
“臣遵命。”薛志勤不敢再废话。
朱邪吾思本来是打算让猪儿来干这件事的,但她觉得猪儿已经完全倒向了圣人。这种不利天子名声的事,没有圣人首肯,大概率不会干,反而还劝谏自己。
想到这,朱邪吾思微微摇头,李郎收买人心倒是有一手。这是好事。就是不知道对自己的感情是发自肺腑,还是迫于形势装出来的亲密了。
她又想了李克用和小时候父王送给她的那只金雕。金雕能看清十里之兔,是因为高飞在天。
父王被情绪牵着鼻子走,他的视线就像老鼠一样,只能看到洞口的蝇虫腐叶。家族,也许需要一个灵敏理智的人来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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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已经回到蓬莱殿。
早已等候多时的几名大臣立刻进言。
“陛下说的对,当务之急确是整顿关塞防务,屯粮训兵备非常。但臣愚以为凡事还得做好最坏打算。汴州那边,应遣使再去商谈。贸兴兵戈,万一战败,危矣!再说朱全忠平定蔡贼,特意押宗权等入朝受死。攻灭义成军叛逆安师儒后,不愿身兼数镇,乃表部将胡真。从沙陀人手里夺回昭义后,又请朝廷接收。还派兵打击抄略贡赋的盗贼,其本人进奉亦是十年未曾失期。这不是忠臣是什么?只要陛下暂忍屈辱,遣使安抚,再送走沙陀女……”
“她是我的贤妃,不许你们说什么沙陀女!”圣人怒道。
“以全忠之忠,只要陛下暂忍屈辱,遣使安抚,再送走贤妃,全忠自然就乖训了。还请陛下以王业为重,睿鉴福祸。”尚书左丞赵崇义正言辞道。
他很想质问圣人,李克用进贡过几次?持节太原以来,四处惹事生非,不是伐云就是攻赵,闹得诸镇联名上表请讨。前年还重创王师,杀了招讨副使孙相公等数十文武。活了大半辈子,不是在抢劫,就是在造反,侵略邻镇。这能是好人?
比起朱温的作为,谁忠谁奸圣人看不出来吗,眼睛也没瞎啊。
“陛下,全忠于国有大功——”
眼瞅着旁边的吏部侍郎崔胤又要开始长篇大论,耐着性子听了半天的圣人终于忍不住打断道:“我知道很多人反战,可我不愿意像厉王那样不让臣民言论。但要告诉你们,天下事在我!我今为之,尔等谏言两三次,就该懂得适可而止!”
说完便从蒲团上起身,准备进书房工作。这时,却听一声大喊:“逆命而利上谓之忠!”
枢密使惊骇的看着赵崇往前一扑,一骨碌摔倒在地上,伸手抱住圣人双腿。圣人也是大为吃惊,他稳住精神,厉声拍打着赵崇的手背:“你昏了头!你想干什么?”
听到圣人的呵斥,外间闯进若干寺人、女御、卫士。
等候奏事的有司官员也跟着一窝蜂涌入,傻眼的看着赵崇等人跪在地上,拽着圣人苦劝:“伏惟上谨慎治国。全忠叛逆实属忌惮李克用之故,陛下试想,朝廷若亲善全忠,与汴女通婚,李克用会不会反?”
“赵崇老儿!”圣人怒火彻底上涌,骂道:“我当皇帝你当皇帝?”
“赵崇,快退下!”一中书省官员直呼其名。
“老不死的。”卫士们一拥而上,将哇哇哭谏的赵崇几个拽到一边站着。
“轰出去!”圣人神色冷凛,指着赵崇等人大声警告:“尔曹自今已后勿来见我!再为全忠承情,我当尔曹收了汴贼贿赂。台狱阴冷幽深,切莫以身挑战!”
说罢看向司言官洛符:“洛姬,以后收到他们的求见,不要理会!”
赵崇等还想陈奏,却被卫士们从背后放倒,架过头顶就往外抬。在场目睹的官员噤若寒蝉,不敢说一句话。他们还是头回看到圣人发飙。瞅这样子,奏事也没指望了,众人纷纷告辞。
“武夫文臣,一个个都不令人省心。”圣人表情僵硬的坐下。
“为君既不易,为臣亦艰难。天子有躬愿,忠信事不显,乃有见疑患。”赵氏拉着圣人的手,幽幽开解道:“敌强而我弱,主战不一定忠,主和也不一定是奸。无论战和,各有各的考虑。为君者,采集群臣之善,固能兴邦。只听顺耳的,臣子整日就想着怎么取悦你,还会用心国家大事吗。”
“我省的,才耐着性子听他们说了三次。”按照情绪,圣人一句聒噪也不想听:“赵崇、崔胤这几个算忠臣么。”
“忠不忠,也由不得他们。”赵氏替圣人整理着被弄皱的衣服,道:“只要你继续强势,满朝都是忠臣。你哪天打了败仗,国运堕落,乱贼就会层出不穷。”
圣人默然。
帝王是孤独而痛苦的。因为他不知道谁会忠诚自己,谁会背叛自己。谁会先忠后叛,谁会先叛后忠。哪些人又只是单纯的利用自己。故而许多帝王的一生都是在不断的猜忌与判断中度过,害怕真心错付。
难。
景福元年十月十一日,韦震等三百余人在蓝田县遇盗贼身亡。收到消息的朱温焚烧了诏书,割掉使者的耳朵,将使者驱逐出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