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早起特意换了一身最喜爱的衣裙,亲手盘了个有些粗糙的双螺鬓,然后下了灶间,煮了包谷面儿粥,蒸了两碗蛋羹,又拌了两样小菜儿,待得烙出第二盘鸡蛋饼之时,院门外就响起了那个她无比熟悉的声音。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端起托盘,出了灶间门,正好见得那人穿了一身微皱的宝蓝衣衫,脸色憔悴的推门进来,于是微微一笑,招呼道,“掌柜的回来了,进屋吃早饭吧。”说完,当先迈步进了大厅。
赵丰年站在门口,一手扶着院门,恍惚间觉得自己好似回到了云家村的宅院,每次他在外归来,他的妻都是这般笑着招呼一声,平淡,却能让他瞬间就觉全身都暖了。
可是今日,也许,也许是最后一次听得这句话了吧?
这般想着,他的脚下就如同坠了千斤重物一般,怎么也抬不起,门外留在最后的四老爷,身上裹着棉被,脸色冻得铁青,哆嗦着低声道,“福哥儿,让你受苦了。”
赵丰年听得儿时乳名,只觉心下被拉扯得更疼,头也未回,应了一句,“四爷爷回去歇着吧。”然后,就关了院门。
莫掌柜在一旁,气得跺脚,指了四老爷的鼻子,骂道,“你们赵家就作孽吧,这样忘恩负义,拆散姻缘,是要遭报应的。”
四老爷半字没有反驳,低着头,在风调的掺扶下,叹气远去。
赵丰年进了厅里,瑞雪亲手端了温水,伺候他洗了手,这才坐到他对面,替他盛粥夹菜,最后才分了那两碗蛋羹,一边拿着勺子舀了一口吃下去,一边笑道,“说起来,掌柜的,咱俩刚成亲那会儿,家里实在太穷了,想蒸碗蛋羹吃都是奢侈,每次看着你喝,我都偷偷淌口水。”
“唔,”赵丰年轻轻应了,握着勺子的手已是微微颤了起来,瑞雪仿似没有看到一般,继续吃蛋羹,又笑道,“你还说今年要再多移几棵桂花树到东园,孩子马上就大了,能在桂花树下玩耍了。”
“唔,”赵丰年还是那么应着,勺子却已经放了下来。
瑞雪大口吃完碗里的蛋羹,抬眼瞧见他还剩了大半碗,于是伸手端了过来,也是几口吃光,最后才抹着嘴唇说道,“还好,最后与你一同吃饭,我没有再受委屈,蛋羹我分了大半!”
赵丰年哪里还忍受的住,豁然抬头,说道,“没有最后!”
瑞雪淡淡一笑,眼神仿似母亲看待任性的孩子一般,温声说道,“掌柜的,难道你今日不是来同我商议,娶那吴家女进门之事?你知道我一定不会同意的,但是你为了那些族人,又一定要娶,所以我们的结局,必定是分离。
这顿饭,自然也是最后一顿。”
若是瑞雪哭泣或者怒骂,赵丰年心里还能存下三分希望,可是她这般笑意盈盈说出分离两字,他就知道,事情再无转圜余地,她已是下定了决心。
但是,他真么甘心就真这样分离,隔着桌子,用力抓了瑞雪的手,乞求道,“雪,你信我一次,我娶了她进府,只是权宜之计,一旦我找到了牵制吴家的法子,或者吴家失势,我必定立即休她出门!”
瑞雪认真的看着这个男人,这个与她共苦,却不能同甘的男子,清清淡淡的笑意终是在脸上消失了,“赵丰年,若是我说,我要写信向武家求救,你觉得如何?”
赵丰年微微怔愣了一瞬,却还是慢慢说道,“这是咱们赵家之事,你毕竟不是武家亲女,还是不要牵连外人了,我一定会想出解决之法的。”
瑞雪眼里的伤悲之意更浓,一点点把手从赵丰年手里抽出来,苦笑道,“原来,你的骄傲才是最重要的,比我们母子三人还重要。”
赵丰年心里仿似如同手中一般,突然就觉得空得厉害,急声赌咒发誓,“雪,我发誓,我心里只有你和孩子,我绝不会同吴家女子圆房,绝不会同她生孩子,你等我一年,一年就好…”
瑞雪冷笑出声,“今日他们吴家能逼得你娶吴湘云为妻,它日就能逼你同她圆房,同她生子,只要退了一步,就有第二步,第三步,习惯也就成自然了。
抱歉,我却永远不会习惯与人共夫,不会习惯依靠别人依靠过的怀抱,我相信两个孩子也不会喜欢,还有别的孩子,同他们一般叫你爹爹…”
赵丰年全身如同掉进冰窟里一般,简直要冻得战栗,对面女子的话,就像一把把刀子插到他身上,疼得钻心刺骨,可他却是无处躲藏,这认知让他恼怒,让他疼得发狂,“秦瑞雪,不,陈霜月,你公平一点儿好不好?
我是男子,三妻四妾不是罪过,我心里有你,我愿意一辈子只娶你一个,只守着你一个,可是我不能亲眼看着我和父亲打下的家业毁于一旦,不能看着族人下牢狱,不能看着长辈跪地给我磕头,我不能!
你就不能为了我,忍耐这一次,就一次,以后一辈子,我事事都依着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