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立即反应过来,难怪杨厂长会发火呢。自从轧钢厂改制以来,杨厂长就没怎么安生过,好容易刚安定下来,这又来个煽风点火的,保不齐又闹出什么幺蛾子。“孙哥,要不您受累给通报一声。”
老孙不情不愿地敲了敲门,里面才稍微安静下来。没多会儿,老孙走了出来,“兄弟啊,得亏我给你说了几句好坏,要不然杨厂长那脾气上来,谁也不见。”
陈晓又拿出一盒荷花,递给老孙,“嘿,要不说孙哥天生的巧嘴呢。任他再精明的人,也挡不住孙哥这花言巧语,当初追嫂子是不是就单凭一张嘴?”
老孙知道陈晓好开玩笑,也就没当回事,“赶紧去吧你。”
陈晓推开门,看到杨厂长铁青着脸,知道免不了要挨一顿批评。只得乖乖地站在跟前,低垂着头,随时准备作检讨。
杨厂长深吸了口气,“你小子是不是翅膀硬了,觉得我不够瞧了,想着自立门户啊。”
陈晓大吃一惊,这话从何说起,急忙抬头看向杨厂长,四目相对下,陈晓又赶紧闭上嘴巴。这会儿还是由着杨厂长批评吧,自已稍微辩解下就容易火上浇油。
“不服气是吧。我问你,是不是你帮着李广汉跟我作对,还让老周送信,你好大的面子。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了,还劝我讲和,倒反天罡了你。再有,你闹脾气去五车间也就算了,弄那么多毛线干嘛,到处都是织毛衣的。我是轧钢厂厂长,不是毛纺厂厂长。”
杨厂长喝了口水,接着说道,“这些都没冤枉你吧。还有,我前脚刚批评了张四维,你后脚就过去拉拢人心。陈晓啊,我看你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厂长?要是觉得我是个酒囊饭袋,那你就去找大领导,把我给免了。让你来当这个厂长好不好?我看就很好,你比我会做人,比我会拉拢人心,对了,你还懂技术,想拿下五级工程师是吧。了不得啊,轧钢厂出了个天才。”
陈晓估摸着杨厂长发泄的也差不多了,再不捧几句场,怕是杨厂长真的会遏制不住脾气,一发不可收拾。急忙拿起水壶,给杨厂长杯子里倒上水。
陈晓装作惶恐地样子,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杨厂长批评的几点,我都承认,是我犯了错误,我回去就写检讨。我跟李广汉过从甚密,是觉得他有背景、有前途,想着攀高枝,是我私心太重。至于去五车间,那也是我犯糊涂,觉得上面派人来了,也就把我给架空了,一时心理不平衡。毛线的事情我也是误打误撞,没想到惹出那么大的祸患。”
“至于私下接触张四维,这个是周副厂长的意思,他怕得罪您,就让我去安抚下张四维。我这人微言轻的,谁也不敢得罪。再说了,要是能劝说张四维接受错误,那不就证明您的主张是正确的,也免得厂里人心混乱嘛。归根究底,我个人存在私心过重、名利心太强的毛病,需要深刻反省错误。”
杨厂长静静地看着陈晓,怎么会轻易相信陈晓的鬼话,不过凡事不能刨根问底,心知肚明就够了。“你这么有主意,我看让你在技术科屈才了,干脆你也去农场,等把你身上这股子骄奢之气洗干净了再回来。”
陈晓闻言有些错愕,不过意识到杨厂长似乎别有用意,也就顺势答应下来,笑呵呵地说道,“感谢杨厂长给我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一定积极改造思想,努力学习,力争上游,早日回归到杨厂长带领的正确道路上来。”
杨厂长淡淡一笑,知道陈晓明白了自已的意思,不得不赞叹这小子真是个百花桶,跟他爹完全不是一个调性,“有空多听听收音机,多学习才能少犯错。”
陈晓长舒一口气,边走边寻思自已的猜测是否正确。刚才老孙说了工作组快来了,那他们能放过刚刚落败的张四维吗?如果张四维趁机反攻,那杨厂长起码会有些麻烦。如果自已去帮张四维一把,那不就顺理成章了嘛。所谓的自已改造完成,也不过是代指做通张四维的工作。
想到这里,陈晓也就豁然开朗,果然都是老狐狸,明明可以直接安排自已做事,非要搞的这么麻烦。
陈晓跟孙大富交代几句,就骑上侉子去了农场。刚巧张四维也刚到,没办法,张四维骑的旧自行车半路上链子断了,推着走了多半道。
陈晓先帮着张四维修好了链条,同时也有些感慨这位确实是够清廉的,估计这自行车扔到路边,也就收破烂的能动心。“张副厂长,这链条太老旧了,我给您找个新的换上吧。”
张四维凑近看了看,“不能再修修了,我看还能凑合用的。”
陈晓愣了愣,这是厅级干部说出来的话?支支吾吾地说道,“是我的错,还能用。您先进屋吧,他们还等着您呢。”
等张四维走后,陈晓叫过来一个干活的,“看谁的自行车链条是旧的,最好是半新不旧那种,拆下来拿给我。给你三块钱,买个新的赔给人家。”
陈晓掏出烟,递给张四维,后者似乎依然沉浸在失败情绪中。“张副厂长,您好歹也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至于这么耿耿于怀嘛。”
张四维怒视陈晓,“你说的轻巧,我四十好几的人了,让一群人指着鼻子骂,我还得装孙子给人家写检讨,我不要面子的?再说了,要真是我错了,那我也能接受。我没错嘛,顶多就是有些急于求成,动机还是好的嘛。”
陈晓噗嗤笑出声来,“您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我详细跟您说道说道,您再想想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陈晓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您来轧钢厂干什么的,您不会以为我们看不出来吧。您的错误不在事情本身,而是您对局势的把握有问题。现在轧钢厂最需要的是平稳的发展环境,您这扛着炸药包来的,谁不害怕啊。”
“再者说了,您以为杨厂长就没改革的心思?他也有,只是他比你稳健的多。假设,您二位的目标是十分,您是不遗余力地想拿十分,杨厂长是先拿三分,再一点点的往上赶。您是站得高看得远,您觉得咬咬牙克服下就能实现理想,可您压根儿看不见工人脚底下的泥泞蜿蜒。不能把他们当成实现您个人理想的工具,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得真正跟他们走到一起,他们认同你,接受你,才能坚定的跟你走。”
张四维没吱声。陈晓接着说道,“有点儿扯远了,我就是想说人得学会妥协。得先认清楚社会,再考虑怎么改造社会。您连社会都没玩明白,就凭一腔理想,把社会给改造成另一副模样,这不可能的。您自已没感觉越来越孤立,越来越不被理解?”
张四维狠狠抽了口烟,仍然是一言不发。
陈晓接着说道,“我不说您是教条主义,乱扣帽子不好。我相信您是真心希望大家都好,订立得那些规章制度也是费了力气。不过说到底,人不是神,别给自已那么大压力,跟社会和解,也是跟自已和解。杨厂长再不好,他能做一分的好事,您在这里受苦受累,一分好事也做不成不是?”
张四维沉默良久,想要指责陈晓,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气的脸红脖子粗的走了。陈晓看着他那气急败坏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怎么跟个老小孩似的,说翻脸就翻脸。
“张副厂长,先别走啊,修车子的一块钱辛苦费还没给呢。”陈晓掐掉烟头,快步追了上去。张四维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个奸商,两毛钱就够了,要我一块钱?”
陈晓贱兮兮地说道,“那不一样啊,街边修车子的能跟我比吗,咱可是正科级干部,七级工程师呢,肯定得贵一些的。”
张四维生气地颤抖着身体,看向陈晓的时候,突然有些念头松动了,自已是不是活得太累了?颇为无赖的说道,“我没钱,大不了你给我恢复原样,我不用你总行了吧。”
这回换到陈晓呆立当场,这转变来的有些突然啊。不过陈晓也放心了,看来张四维明白自已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