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徐进的本意,是打算告诉她这消息之后马上离开的,省得人多眼杂会节外生枝。可是,眼看着关小朵一副六神无主就要哭出来的样子,终究还是没忍心。
“皇帝要杀他,难道我要闯进宫里去救人吗?”
关小朵现在满脑子都是铁寒被皇帝各种弄死的画面,完全没了主意:“怎么会这样?因为什么啊?现在怎么办?”
徐进想安慰她,却又一时找不着话,只得说道:“天子多疑,除了身边的锦衣卫之外,谁也不信。……大概,正是因为铁寒不肯做锦衣卫的事,犯了批龙鳞的忌讳?”
听他这么一说,关小朵顿时觉得大概就是这个原因了。皇帝乃是九五之尊,总归是有些脾气的。就铁寒那种固执的性子,说话直接又根本不顾别人感受,生生就这么把皇帝的面子给驳了,难怪皇帝不记恨他。
“你倒是快帮我想想办法呀!”关小朵越想越着急,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拽住徐进的胳膊,可怜巴巴地央求他。
徐进老实地摇头:“我……真的帮不了他。”
关小朵更加难受了。她哭丧着脸蹲下身:“铁憨憨要是死了,那我也不想活了。”
听起来虽是句赌气的话,却不免让人听了难过。依着徐进的性子,原是想着这事不能管,毕竟君心难测,管得多了怕是要给自己招惹麻烦。
虽然他当年接受皇帝的招募做了锦衣卫的暗探,但是从心底里讲,他并不愿意被卷入朝堂的纷争当中去,只想着能在纷乱嘈杂中能偏安一隅,守住心里这片安宁就好。
当年那场科考舞弊案,早已让他看透了人心险恶。官场中的尔虞我诈,世间的人情冷暖;从金榜题名、风光无限的当朝状元郞,到革去功名、锒铛入狱无人问津,经历完人生的大起大落也不过只用了短短数月。
他本想狠心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转身就走,然而面对着无助的关小朵,说出口的话却是:
“去将军府找秦老夫人,她一定有办法。”
关小朵猛然抬起头,眼中又燃起希望。
她刚起身要走,徐进又拦道:“我走之后,你先回自己屋里坐一会儿,然后从后院绕过来,别让人看见!换身仆妇的妆扮,坐我的马车出门。”
短短的几句话,将事情安排得清清楚楚,让焦虑的关小朵瞬间冷静下来,表情认真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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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是铁寒第一次来到养心殿。
以前,萧义琛还是东宫太子的时候,在进宫面君时,所有护卫都只能在宫门等候,无一例外。
像今天这样,由一个小太监引路,踩着紫禁城的金砖步入豪华的宫殿,还是生平头一次。气势恢宏的皇家宫殿建筑群,果然不止是比东宫规模更大。穿过一道道宫门,终于亲眼看见层层大红宫墙之后,传说中神秘而庄严的金銮宝殿。
铁寒不禁驻足,抬头望向那高高的金顶,强烈的日光刺得人张不开眼。
似乎就是从这一刻起,他心里才真正意识到:殿上那位主子现在已经成为至高无上的天子,不再是以前那个时刻须以性命相护、朝夕相处了十年的太子殿下了。
“请在此等候。”
管事的太监留下句话,朝他拱拱手便转身下殿去了。
铁寒独自站在宽敞明亮的大殿正中,脚下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眼前两人合抱粗细的赤漆立柱上盘着金光闪闪的五爪金龙,神态庄严而神圣;大殿正中位置的书案上罩着明黄缎子面的桌帷,跟立柱旁的幔帐皆是同样的皇族色调,连同两侧的立屏上,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代表了无上皇权的龙图腾。
然而摆在最前面的是一张样式简单的竹制凉榻,显然跟周围华丽又气派的宫廷陈设显得十分不搭。这情形倒是跟当年在东宫里差不多,甚至还让人有种微妙的熟悉感——五六本青皮书册看似随意地丢在凉榻上,地面上则是堆满了各种装帧不同的奏折,码放得高低错落有致,竟如同好几座小山一般,将凉榻围在当中。
而凉榻正后方的书案上反倒是干干净净,像是从来没人使用过一样。
看到殿上这似曾相识的场景,铁寒不禁微微一笑:果然习惯这种东西,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
萧义琛少年苦读时喜欢把书册随时都放在最顺手的地方,而不爱依着老师的训诫时刻保持书房整整齐齐。所以他书房里的书册表面看起来扔得到处都是、猛一看杂乱无章,其实自有他的用意。如果他想随时查阅哪本书,肯定能立刻就能把它找出来。
这种个人习惯虽说无伤大雅,但显然在先帝面前就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甚至还有大臣借机说太子的性格太过自由散漫,说明心中毫无规矩礼法又缺乏约束,难成大器,须得严加管教。
但是,就萧义琛那种性子,若能好好规劝他倒还好,兴许他心情一好就会听从了;在被人无端数落一通之后,自然是愈发肆意妄为,干脆就把床搬进了书房,故意要歪在床上才肯看书写字。
没想到,这习惯竟然一直保留到现在。
不过,最为引人注目的还不是大殿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书本,而是角落里那台落地式的风扇——风扇上连接扇叶的两根立柱还是铁寒从府上那张有些年头的八步床上拆下来的。当时费了不少工夫,所以他的印象十分深刻。
铁寒脸上的笑意更浓。
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见到熟悉的场景和物件,顿时就觉得亲切起来。
这时,就见一身便装的皇帝从屏风后面缓步走来。也不知方才在干什么,他一边擦手一边迎着铁寒走到跟前,极其自然地在那张凉榻上坐下:
“来了?”
铁寒仍像以前一样‘嗯’了一声,随即意识到应该向他行君臣的跪拜大礼,正要撩衣跪倒,却见萧义琛摆摆手:
“免了吧。……过来近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