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绯也算是在洛阳小有名气,人美字也清俊,若是能成了她入幕之宾,她一大爱好就是在男子脊背上或者是中衣之上题诗作画。她追求者众多,流传出来的衣上之诗却极少,于是各人都当其为对外夸耀的资本。
当裴玉绯咬着笔杆说:“你这么感兴趣这么想问,我就赏你几个字”时,冯岂喜出望外,立马脱下外衣要裴玉绯给她题文章。裴玉绯便将早就烂熟于心的文字,一字不差的写在了他后背的中衣之上。
冯岂归家后脱掉中衣一看,上头的文章果然和草稿大不相同,实在是算得上惊才绝艳。他在家中反复想着如何改,却发现她用词用字只精炼,居然改一字都让他觉得是明珠蒙尘。冯岂心中也有些不安,却仍然抵不过之前名声带给他的诱惑,抄篆几遍牢记在了心中。
考场之上很巧的又是圣人所出题目与裴玉绯的那段话还当真对的巧妙,他便想也没想就给用上了。
却不料裴玉绯早早就等着这一天。
崔式立刻将冯岂在会试时候的考卷呈到御前。几位高官在裴玉绯念完诗词之后,也开口道:“这几首诗确实也是冯岂曾经在洛阳流传过的诗作,不过臣也有幸在冯岂写这些诗词之前就看过女冠绯玉所诵的版本。”也是大邺的风气,高官并不以和风流女冠通信为耻,崔南邦这种天下都知道他风流的人,更是直言:“臣曾经与女冠通信过几次,上头却是有几行诗和冯生所作的一致,但那几封信显然要比冯生作诗要早,上头仍有日期,还留存在臣家中,倒是可以拿来。就是要好好找找,与臣通信的女冠有点多……”
殷胥听了这话真是瞪大眼睛:崔相,那是你堂侄儿的前妻啊!比你小了二十岁都不止啊!
冯岂面无血色,萎顿在地。
殷胥扫了几眼他的会试试卷,松手掷在了地上:“还是个惯犯。冯岂,你做了进士就是天子门生,这是要天下人知道朕的门生都是抄出来的么?!”
冯岂身子发抖,却坚信着这种事儿没有证据:“不、不是!臣的会试试卷都是贴榜的,谁也能看,怎么就不是这绯玉看了之后,到这里信口雌黄的!她可有任何证据,证明在臣会试之前就做出过这些文章!臣当初向国子监投过行卷,那时这绯玉还没来洛阳,难道那也是臣借她的文章么!”
崔式笑:“敢在圣人面前反驳,你也算是有点胆子。真以为我们各部尚书侍郎,侍中和诸位宰相站在这里是来逼供的?来看你辩解的?刁宿白,你来说。”
刁宿白依然是大理寺卿,在刁琢嫁给泽后,殷胥开始命刑部与国子监律学生徒一同,陆陆续续编纂事无巨细每年也在修整补充的律法,大理寺卿也渐渐不再是皇帝手下的狗,而成了公正审理的独自机构。
刁宿白本来就是个硬骨头,此刻不卑不亢答道:“若以如今证据而言,崔相的书信能证明冯岂曾经抄袭过女冠绯玉的诗歌;冯岂家中若是搜出那件绯玉亲手写下的策论,也只能证明冯岂有很重的嫌疑,却没法真正定罪。”
冯岂面上有一种回光返照似的惊喜。
刁宿白却是个说话大喘气:“然而臣手中拿到了国子监的一份卷宗。各学选择生徒的优秀诗词文章可以青袋封存,放于书阁之上,标注好题作日期,用于给以后的生徒赏读学习所用。这些卷宗日期绝不能修改,且不能外借外带,确确实实也证明了早在冯生会试之前,绯玉的这篇文章就留存在国子监。女院编篡的《女学诗集》中也有冯岂对外传诵的几首诗歌。另有萧烟清及女院多为生徒的人证,说是会试时候的文章,确实见裴玉绯曾经写出过内容类似的文章,只是国子监没有留存。这样人证物证皆在,便是可以定刑了。”
殷胥道:“该定何罪?”
刁宿白:“科考之中只有勾连考官、考场舞弊等罪名,对于这种盗用他人文章的罪名,还没有特别详细的律例。”
殷胥:“今日请政事堂的诸位来、还有各部尚书、中书舍人,就是为了讨论这样在会试和殿试中盗用他人文章,甚至获得功名该如何处置!”
世上再没有国家的一群最高领导人,当着你的面,专门为你的罪行定一条律例刑法更“荣光”的事儿了。冯岂这辈子的顶峰就在今天了,就算是成了状元,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受到圣人和重臣的注目。
很快的,诸位都达成了一项共识。
乡试、会试、殿试之中凡摘录他人文章诗句代名己用,一旦有确凿证据可定罪,剥夺此生参与科考、为官与进入包括国子监、州学在内所有朝廷官学的资格,张榜十日昭告天下,会试杖刑五次,殿试杖刑十次。
冯岂成了这条律令第一个也是最高规格的受刑者。
他享此殊荣,跪在原地瑟瑟发抖。
他一生就是毁了!
不能为官不能科举,甚至连再进入官学读书的资格都没有,此事张榜天下,天下谁人不知他冯岂至今的名声,几乎全是靠抄一女冠而得来的!不必说旧友决裂,同门避让,他连上街都要不敢了!
家中祖父两袖清风,过不了几日就能知道这消息,指不定一口气上不来活活让他气昏过去!都是因为——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他也是能写出来诗词的!他以前也是在州学名列前茅,不知多少士子赞颂过他的文章!都是因为这绯玉!她早早知道却一直在放钩!她早就可以告诉他的!是她毁了他!
冯岂一时间脑子里惊惶与妒嫉疯狂燃烧,却没烧到最后一点理智。他看着裴玉绯顶着一张明艳的脸就站在圣人和重臣面前,看着不少惊奇或暧昧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真的想扑上去掐住她!
可是他不敢,这是在御前,他要是敢突然站起来袭击他人,绝对会被金吾卫冲进来直接刺死!
殷胥摆了摆手:“此事也有详定官的责任,若不是萧祭酒发现,这种人真的成了一甲,朕的颜面往哪里放。叫人把他拖下去吧,元望,你亲自来写告示,说明白事情和新的律法。将他押到外宫门外执刑,那里人多,同时别忘了张榜。”
耐冬连忙摆手,叫两个健硕黄门把吓得差点尿在比金子还贵的地毯上的冯岂拖走了。王禄架着他走出去的时候,耐冬也跟着一同,拽了拽王禄道:“圣人都说了颜面何存的话,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么?”
王禄这会儿脑子倒是转过来了:“这是让人往死里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