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根仔细地听着,竖起两耳不算,顺手折了两根松针,拧了拧,伸进耳朵捣鼓着,恨不得掏空一切将律师的话全盘装进肚子里,找出破绽。他听着听着,脸上渐浮得意之色,哈,传龙不愧是胡凹湾走出去的人,身上长着村人的骨,心里装着村人的血,根本不用他得根多费口舌去扯皮拉筋,属于传龙的一切收入、财富、名利,根本到不了外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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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宋大鸣生命里也震荡着两重地震:汶川的大地震,昔日兄弟生命消逝的震动!他为武晨黄连事业发展的奔波、游走与劝说,似乎并没有减轻他内心的内疚感、罪恶感、自责感,直到他发动的一次“捐款赈灾”的大型慈善活动后,他的内心才得到一点点平息。他清楚无误地知道,汶川,震灾地区,那儿更需要人力、物力、财力的救助,那儿的大爱才能救赎他身体里潜藏的鄙劣,驱逐他体内的渺小!
面对四川统战部发来的邀请函,他当机立断给予了回应。奇怪的是,在进入飞机场之前,他雄心勃勃,一踏入机场,一种丢舍不下的情愫紧紧震摄着他:钰锁能顺利挺过突如其来的打击、化蛹为蝶吗?他派给钰锁的两名律师,是否会成为钰锁日后处理事务的得力助手?时间之手,会愈合她的伤口,帮助她成长壮大吗?
传家步于候机大厅时,同样心事重重、喜忧参半:他本欲放弃的黄连产业,却主动找上了门。他初经商靠的是手脚勤快,后来发觉依靠的是头脑,再后来发展为人力物力,随之而来的是网络手机带来的大量信息,现在钰锁让他明白,商机始终源于创新的头脑,源于准确表达远景的创新策划!钰锁这个仅仅从西北荒漠回城两年多的军嫂,像一颗淹没在黄尘中的珍珠,以淡定笃然而坚持不懈的追求捕捉到新的商机。事实证明,淹没在一片荒芜中的如果是块真正的肥沃土地,在其他有利的情况下,她依然会有丰富的收成。
“你?”宋大鸣与胡传家几乎同时发现了彼此,彼此之间愣了一下,旋即发出熟知一切的笑声。
“飞土家族签订投资合作协议的吧?”宋大鸣说。
“是啊,你呢?”传家说,“真调到了四川?其实我们A市的商界,政界,无党游民是非常舍不得你走的,大家都预订了盛大的送行仪式,你却说推就推了!”
“多办人事,少说屁话!”宋大鸣捶捶传家的胸脯,“骨头挺硬的,还能干不少事情。”
“宋部长说话就是不一般!想不要名想不要利,想要躲起来一个人偷偷溜走都不容易啊——还是被我发现了!”传家说。
两个男人打趣了一番,都努力回避提到钰锁,可无所谓的玩笑之下,两人还是异口同声地提到了钰锁,空气仿佛一下凝固了,因思维的负重。
“钰锁,”宋大鸣叹了口气,“我们都忍心让她孤独!我们没有不忍心的,男子汉大丈夫嘛,都忙……”
传家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他在大厅里烦燥地走来走去,突然拨了司机的手机:“你到哪儿了?回来,把车开回来。”他抓起行李,对宋大鸣点点头,朝大厅外直奔。他怎么能再忍心让她孤独?他十年前贪欲的一念,差点将她的一生打入冷狱!现在她处于最孤立无援的境地,他怎忍心让她独自面对?
不行不行,他要陪陪她!钱是赚不完的,但有些比钱更珍贵的东西经不起错过与考验!
宋大鸣追了出来,直视着传家直奔迎面而来的轿车,车还未停稳,传家就急不可耐地打开车门,一步跨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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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得根脸上的表情,随着唐律师的宣读,月亮似的阴晴圆缺、时紫时青。城里人就是这样,一件事情七个驴子八个脚、搞个田螺混螺丝,反一阵儿正一会儿还弄不出个名堂,要不是看着他们身后五大三粗的高大保安,他恨不得一把捏住被称为唐律师的瘦颈干子,让他无法开口。
“……钰锁跟随我吃了数十年苦、遭受了数十年罪,我不办复婚证不是不爱她,而是想断绝她的念头早日离开我,去寻找她应得到的幸福,但一切都是徒劳,我们实则早是血汗相连、患难与共的夫妻,我死后的所有抚恤金全部归她所有,但愿她能早日在城里置办个安稳的家……”
一群妇人簇拥着眼泪巴巴的丘八婆远远奔来,得根蔫巴巴垂下的头又充满了阳光。“你们丧了良心,传龙的大可怜呐,你们一个子儿也不给她留?亏你们做得出来……”
丘八婆跑来了,一个趄趔,就势跪在得根膝下:“伯父我可怜呐,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儿子,只认一门亲呐,伯父你给我作主……””
钰锁的心像被刺扎了一样的疼痛,但过往的岁月已经给了她足够的应对态度。传龙的遗言已经让她感到满足,她觉得自己没有跟错人。钰锁看看唐律师:“你接着说。”
“按遗嘱,赵钰锁是唯一可以继承、分配这笔抚恤金的人!但是她主动全权放弃,全部转赠给胡传龙的母亲丘八婆……”
犹如惊雷,众人回转身看着钰锁,怀疑,张望,疑心听错。
“这笔钱经赵钰锁全权代理给乡民政局:每月给丘八婆一百斤粮、十斤油、三百块零用,以后的生老病死,全由赵钰锁负担……”
哇噻,这种待遇都赶上退休老干部了!比民办老师的待遇都好!众人小声议论着。
金菊狠狠剜了八婆一眼:“做恶人的事情,总让我得根去做,得好处的总是你!”拉着得根,“走,少管闲事!明白的人知道你是好心,不明白的人还以为你沾到了多大的光!”
“妈……大,等等!”弯弯的山路上,停着一辆车,一个光鲜得像城里干部模样的人朝金菊喊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