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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夜审三界(第2页)

陈庭晖面前的烟灰缸里满是烟蒂,他又点起一支香烟,像是吩咐,又像是自言自语道:“回头咱们搬到剿总去办公,刘司令长官给我们两间办公室,宪兵司令部再派一个排协助工作,我就不信整顿不好!”

李可健系不上军装的风纪扣,便仰起脖子来让成丰帮自已扣上,抬头的一刹那,看到了屋顶上的一个洞眼,小小的,圆圆的,洞眼似乎在旋转,在放大,在形成黑洞将他吸进去……

时间回到十个月前,同样天寒地冻的季节,也是沧浪池的这间包房里,迎来一群特殊的客人。

客人皆是身着军装的壮年,他们的军装和普通部队迥异,一水的美式1941野战夹克,头上戴的是拆掉钢箍呈现软塌塌形象的大檐帽,闹哄哄进来,脱了衣服拿了毛巾下池子去也。

楼下也来了两位客人,一个是军用汽车修理厂的车师傅,一个是剿总司令部的参谋,呢子军装肩章上两颗梅花。两人同时进来,分配在相邻的两张铺位,车师傅还跟人套近乎,问你认不认识司令部的谁谁,中校懒得和他多说,打开床尾的箱盖,先将红褐色的公文包放进去,然后慢条斯理的脱下衣服,叠好,依次压在公文包上,锁上箱盖,钥匙套在手上,下池泡澡。

澡堂跑腿彭秀章坐在角落,默默看着氤氲中移动的白花花赤条条。

来澡堂享受的不仅仅是热水的抚慰,更重要的是泡完全身毛孔打开,舒爽轻快,泡上一壶茶,敲背修脚聊天的惬意。

包间客人从大池子爬出来,擦干身体上楼,茶房点头带着茶壶茶包伺候着,领头的是个上尉,今天他做东,又是安排跑腿儿邀客,有事打电话订酒菜,正忙乎着,另一伙人一挑门帘子进来了。

新来的这伙人也是吃粮当兵的,为首是个少校,进来便厉声喝问茶房为何把预留的包间给别人。茶房叫苦不迭,他就是一高级跑堂的,哪有把贵客往外推的道理,再说这都是带枪的老总,也不敢往外推啊。

先来的上尉说话了,先来后到你懂不懂?

少校说你他妈见了长官怎么不敬礼,给我立正说话。

上尉说老子是战车团的,敬礼?你配么!

少校说老子是剿总司令部的,你说配不配!

这一吵吵,把其他客人惊动了,纷纷上前看热闹,有人纳闷了,都是中央军,和尚不亲帽子亲,怎么还杠上了呢。有懂行就在一旁解释,战车团可不是一般的中央军,那是嫡系中的嫡系,吃的是美国罐头,穿的是美国皮靴,战车团的长官更加了不得,那是蒋家二公子。

而后到的是剿总司令部警卫团的一位少校连长,这位爷身份更不简单,表面上只是区区一个连长,实际上是陆军总司令顾祝同上将的本家侄子,有了这层关系,又深得彭城剿总刘司令长官的信赖,出入长官们的官邸如履平地,在彭城地界上,没人敢不买顾少校的面子。

况且顾少校是提前预约了的,还能被人截胡,就免不得要大发雷霆。

两边都是豪横惯了的角色,狗咬狗一嘴毛,这种热闹平时可看不着,中校和车师傅前后脚从池子出来,也上楼观战。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楼上,角落里的跑腿儿彭秀章快速上前,走到中校铺位旁蹲下,环顾四周,没人注意自已,他从小褂兜里拿出一根钢丝,捣进锁眼,大概是头一次干梁上君子的活儿,他的手颤抖的厉害,额上的汗水滴下来糊住了眼睛。

在澡堂里偷客人东西被发现后果非常严重,被暴打一顿是轻的,更恐怖的是从此以后身败名裂,再没哪家店铺敢用你,只有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一条路可走。

锁是寻常的挂锁,用的久了磨损严重,轻而易举就能投开,盖子掀起一半,楼上乱哄哄一阵聒噪,惊的彭秀章猛然将盖子合上,不小心砸到手指,顿时一片淤紫,钻心的疼。

楼上冲突还在继续,俗话说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劝架的不多,拱火的不少。车师傅就是撺掇干架的,而中校参谋则竭力劝阻两边不要大动干戈,他是认识顾姓少校的,也和战车团的人相熟,决不能坐视同室操戈,两边人也都认他,让他评理说公道话,一时间中校成了调停人,一时半会下不了楼。

彭秀章抓紧动作,以身体做掩护,掀开盖子,在叠放整齐的衣服中一阵掏,先摸到了一个手感像是皮包的东西,但大小不同,这层牛皮包裹着冷硬的钢铁,原来是个枪套,再往下摸索,终于摸到下方的公文包,把包慢慢抽出来,正欲打开,却发现公文包也是上锁的。

正准备继续技术开锁,忽听有人呼唤自已:“秀哥儿!”

顿时吓得他三魂七魄丢了一半,还以为被发现,可是只听声音不见人,原来是账房上喊自已,于是迅速合上盖子,拎着公文包先藏到角落里,再来到账房听招呼。

原来是争吵惊动了老板,为了平息事态,须得派人联系住在府署街孙家小楼的蒋二公子出面,一封手令就能让双方偃旗息鼓,电话打不通,老板只好让秀哥儿跑一趟。

跑腿儿的就是专门干这个活的。彭秀章责无旁贷,拿了老板写的书信,回去穿了棉袄,将公文包藏在胸前,低着头弯着腰出了沧浪池。

刚出门就听到身后一声枪响,不知道是顾少校开的枪,还是战车团的上尉搂的火。彭秀章身子僵硬了一下,继续前行。

阴暗的街角,彭秀章用钢丝勾开了公文包的锁,交给早就等在沧浪池门口的接头人,那人从包里掏出一沓文件和美钞,对钞票视若无物,专挑文件快速阅读,他要找的是一份内容简短的电文,阅读之后将文件放回,依旧还给彭秀章。

趁乱把公文包物归原处,瞒天过海无人知晓,堪称完美,但是世间哪有这么多如你所愿,等彭秀章走到门口时就听到中校和车师傅的争执,一个说对方偷了包,一个坚称没有。

彭秀章略一思忖,回头就走,将公文包里的美钞取出,皮包丢弃在街角旮旯,再回到沧浪池,先向账房交差,气喘吁吁说没找到二公子,这个解释是说得通的,二公子何等尊贵之人,一个澡堂跑腿儿岂能想见就见,再者说了,老板也无法验证此言的真伪。

“没事儿,已经劝和了。”老板摆摆手让彭秀章下去。

这时中校已经抽出手枪来,顶着车师傅的脑袋瓜说你怕是个共谍吧,信不信我当场执行了你。

没人敢劝,谁都看得出楼上抢包房动家伙是虚张声势,这位爷掏枪是来真的。

唯有彭秀章上前劝说,三言两语将责任推到子虚乌有的燕子飞头上,什么灰长衫白净面皮,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由不得人不信。

沧浪池跑腿的全都撒出去,最终公文包被人找到,钱丢了,但重要的东西没丢,中校没再纠缠,拎着包悻悻去了。

车师傅向彭秀章拱手:“秀哥儿,我姓车,以后咱就是朋友了。”

天花板上的弹孔是战车团上尉用点四五口径的大眼撸子打出来的,开枪没有加剧冲突,反而让双方冷静下来,最终握手言和成了朋友,为了纪念他们的不打不成交,顾少校吩咐老板别把弹孔堵上,就原样留着,算是一段佳话。

风纪扣系上了,李可健仰着的脑袋归位,依旧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他以第一视角重温了十个月前的惊险片段,彭秀章果然身份不简单,这并不意外,那么自已的使命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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