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南羡尚未登基,实不应被称作陛下,但此言一出,周遭群臣竟无一人敢反驳,只一齐将身子俯得更低。
“好。”朱南羡终于道,“本宫,准了。”
这时,礼部尚书罗松堂,工部尚书刘定樑,与户部尚书沈奚一起越众而出,齐齐向朱南羡施以一揖:“臣等——恳请太子殿下回宫主持大局。”
朱南羡的目光扫过他三人,最后落在沈奚身上,喉结上下动了动,道:“本宫……”
依大随的规矩,皇帝驾崩,储君自翌日起,便行新帝之名,为继任新君。
新帝当为先帝守孝四十九日,四十九日后,即行登基大典。
而在守孝期间,新帝的一切仪制都按帝王作准,连孝服都是素白云龙袍。
朱南羡知道他该赶回宫去,该赶到他父皇的塌边,亲自为他净脸,着衣,换袍,应当以储君之名,甚至以帝王之名,让这些经历了一番浩劫,惶惶不安的群臣之心得到安抚。
可是,他的阿雨呢?
见他没说话,沈奚三人又齐齐跪下。
所有人都跪着,只有苍茫的风声伴他一人而立。
朱南羡蓦地又想起他当年无力保护苏时雨时,沈奚对他的劝告。
你若真想保护谁,不然你足够强,要么她足够强,否则在此之前,爱而远之,未必不是一种保全。
他真是拼了命,一步一步,或是无从择选,或是竭尽全力,竟已要登上这万万人之巅,这个无人企及的位子。
可是,他的阿雨呢?他还是不能去救她吗?
跪着的沈奚似有有所感,抬眸与朱南羡的目光对上,轻轻地摇了摇头。
朱南羡的眸色一下变得非常寂静与难过,朱祁岳的薨殒与父皇的驾崩已让他觉得不堪重负,他现在只想去确认苏晋还活着,只要她还安好,他就还有力气撑下去。
但他知道,他不能。
“摆驾,回宫。”朱南羡终于道。
宗亲与群臣起身屏退于升仙路两侧,又再次跪地行稽首礼,为他空出一条该是帝王所行的道来。
这些人自明日起,就要改口称他为“陛下”了。
朱南羡沉默着自这条道上走过,足下仿佛沥着血。
走到枢星门,正准备登上皇辇,远处忽有一名凤翔卫亟亟策马进了正门。
这名凤翔卫正是他今早派去护送苏晋与安南使节的亲军卫之一。
朱南羡一见他,松开车辕,快步走上前去,急问:“怎么样?苏侍郎与安南使节可还安好?”
“禀太子殿下,护送行队走到白屏山附近,两侧山沿与山道上同时有火|药炸响,一路跟着的兵卫不知死了多少,连赵指挥使大人也身负重伤。苏大人与使节大人马车上的马匹被火|药所惊,摔下山崖,目下还不知生死。”
朱南羡愣怔地看着他:“既摔下去,怎么不去找?”过了一会儿,他又勃然大怒道:“一个马车你们拦不住?!本宫派了六百兵卫,你们一个也没法救人吗?!”
侍卫道:“太子殿下恕罪,太子殿下恕罪。只因火|药令山石崩塌,原本去救人的不少人又在路上遇到滚落的山石,或难以行进,或负伤丧生。小人在回来的路上遇到柳大人,他让小人将此事禀报太子殿下后,速从宫里再调药材,跟去的太医恐怕也不够,还要自京师一带召集大夫过去。”
这侍卫说到这里,又道:“还有一事。”他顿了顿,“赵大人命小人禀报太子殿下。他说,苏大人此番落崖,也是因为今早命人急着赶路。”
“赶路?”
“是,苏大人说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想早些回到宫里。其实火|药惊马之后,跟在马车一旁的覃护卫本可以拖住那马车的。奈何马车实在走得太快,到处都是落岩,才摔落崖下。”
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她是想,早些赶回来,与他成亲?
朱南羡整个人像被钉住。
明明夜已沉,薄暝时分那一穹灼烈如泣血一般的晚霞却一下扑入他的眼里。
自心头盘旋起的凛冽之风又如尖利的刀,又将他眸中这副艳似血火的景搅得粉碎。
碎得一片片纷纷飘零。
朱南羡原地晃了晃,忽然一下子跌跪在地,呛出一大口鲜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