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槿心里五味杂陈,一个人呆呆坐了一会儿才走了出去,却也不知道应当如何面对父皇。西平侯府却遣人来说西平侯要见他。
楚槿心知肚明这肯定是那几个借的人透了风,毕竟都看到了傅双林过来,外祖父一贯关心自己,难免要问问。平日里他对外祖父是十分亲近的,这一次他却微微起了一丝反感,自己是谭家的外孙,他们是自己理所当然的盟友,但当年之事,即便不杀人,谭家也应该有办法将不利流言封杀,他们却依然留下了后患,表姐说的话,会不会也是外祖父和舅父所想?
但他一贯温文谦冲,加上谭西云一贯待自己很好,他不该无端猜测,因此他换了衣服还是去了西平侯府。
谭西云果然微微有些紧张,却又不敢说得太直白:“殿下在宫里,若是丢的不是什么重要东西,能不和傅双林对上,就还是别和他对上,毕竟殿下金尊玉贵,犯不着和他计较。”
楚槿含笑:“并没什么大事,外祖父放心,不过是傅总管听说孤丢了东西,替孤查一查罢了。”
谭西云看他面色平静,松了一口气,描补道:“殿下心里自有主张,我也只是怕你年纪轻,不知道那傅双林的厉害。”
楚槿笑道:“哦?不知道他如何利害法?难道还能越过孤和父皇的父子之情。”他平日不会说这等轻狂话,这却是意有所指想看看谭西云的反应了。
谭西云脸色有些窘迫:“殿下自然和别人不同,只是陛下一向信重他,他手里又有兵权,朝中也有不少重臣和他交好,殿下如今才出阁讲学,来日方长,切莫轻举妄动。”
楚槿道:“细想起来,傅双林也并未有什么劣迹,当年无诏调兵一事,听说也是为了救驾,对父皇一直是忠心耿耿的,为何我们不能争取一下,让他为孤所用?”
谭西云脸上起了一丝厌恶:“殿下乃是一国储君,身尊体贵,如何能与这等宦竖佞幸之流同流合污,旁的不说,其他忠臣义士,若是知道殿下身旁有这等小人,如何还敢来投?更不用说来日青史之上如何书写,殿下还当洁身自好,亲贤臣远小人。”
楚槿看这又和从前的论调一样,也不和他继续说什么,笑着又说了些别的家常,里头西平侯夫人却派人出来传话:“殿下最近可忙?来了两次也不往后院坐坐吃个饭。”
楚槿忙笑道:“是孤的不是了,有些忙,没能进去给外祖母请安。”西平侯笑道:“殿下若是不忙,便进去让你外祖母见见安安她的心也好。”
楚槿从善如流,到了后院去见西平侯夫人,看到谭杏儿也在,小时候他每次来西平侯府,表姐都在,温言软语地安慰他,陪他玩,善解人意,他后来觉察到外祖父家是希望自己娶表姐,并觉得不反感,觉得有表姐这样温柔解意的玲珑女子一直陪着挺好,如今知道她并不愿意陪在他身边,他有些怅惘,却也并不为之遗憾,也并不执着。
难道这就是父皇所说的意思?不可或缺共度一生的人,既然得失都不在意,想来便是无缘了?
他懵懵懂懂地闪念而过,有些不明白父皇为什么在这婚姻上头与旁人大不相同。
西平侯夫人笑道:“真是好些日子没见着殿下了,这些日子听说殿下来了,我就忙着吩咐厨房下准备殿下爱吃的菜,连你表姐都亲自做了殿下最爱吃的蟹粉狮子头,结果殿下却没往后头来,急急忙忙又走了,叫老婆子好生难过。”
楚槿笑道:“是孤的不是了,这些日子在忙棋赛的事,曜皇叔筹备着要借孤的园子和人会棋,听说邀请了京里各高门子弟闺秀,要在后日举办宴会,弈棋为乐呢,这棋赛不限男女,还请了翰林院几个有名的棋侍诏来做裁判,表姐在这棋道上颇有天赋,不如到那日也去看看?”
谭杏儿微微蹙眉道:“瑞王世子前儿不是刚开过个斗鸟宴,听说京里的纨绔都拿了自己养的鸟儿去比,看那只鸟毛色鲜亮——依我说,瑞王世子这两年更是有些不像了,这京里变着法子玩出新鲜花样的,也就他一家,业兴于勤荒于嬉,他是闲散宗室,殿下却是一国储君,还是莫要和他太近的好,谁知道那些人都是些什么人,逗引着殿下不上进”
谭杏儿和他一同长大,比他长一岁,自幼说话便有些随意,因着谭杏儿早熟,平日里多下意识地规劝楚槿,楚槿性子温和,也都笑着听了,只是今日楚槿却微微有些不快,淡淡道:“父皇也十分喜欢的,说到那日也去看看京中子弟有没有出类拔萃的。”
谭杏儿微微一噎,上头西平侯夫人笑道:“斗鸡走狗不好,但这弈棋还是正道的,先慧纯皇后也善棋,皇上也是在这棋道上颇有造诣,殿下这棋还是皇上亲手教的吧?”
楚槿点头,微微有些叹气道:“孤还不会写字呢,倒先会下棋了,那时候孤还小,在藩地里,父皇闲了就抱着孤教孤看棋。”
谭杏儿微微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儿笑道:“是我的不是,那到那日我便也去看看吧?”
楚槿看她眼睛微微发亮,一副有些兴奋的样子,点了点头道:“孤回去便让瑞王府给表姐送帖子来好了。”
过了几日,风和日丽,瑞王世子楚曜果然举办了弈棋宴,借了楚槿名下的翠意园,楚槿和他交好,一早也过去了,他原本这些日子都在犹豫如何和父皇说过去的事,有些心情不好,忽然看到王幼薇跟在自己两个哥哥身后,满脸跃跃欲试却又不敢上前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走上前打趣道:“表妹今日也是来露一手的?”
王幼薇脸上涨红,跟着哥哥向他行礼,楚槿看她如此,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和王家两位嫡子应酬了两句,含笑对王幼薇道:“不如孤和表妹下两局?”
王幼薇到底还是个孩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微微有些赧然,低低道:“好的。”
楚槿便命人摆了棋盘来,半为指点地和王幼薇下起棋来,王幼薇是初学者,虽然楚槿让她,却到底没支撑多久,不过一炷香功夫便败像已呈,楚槿笑着指点她,却忽然听到一个男子笑道:“太子这就下完了?”
一时众人纷纷行礼,原来居然是楚昭到了,旁边楚曜正毕恭毕敬陪着,楚槿忙也站起来行礼,楚昭笑道:“不必多礼,朕来看看热闹,看谁今日得了彩头。”一边又看向王幼薇和蔼可亲笑道:“朕见过你,你是庆安侯府上的女公子吧?”
王幼薇忙行礼道:“是。”
楚昭笑道:“母后棋艺精湛,不知你是否也家学渊源,朕和你下一局?”原来他心喜这孩子慧黠,看她与楚槿对弈,以为她于这上头有才华,便有心给这孩子点面子。
没想到王幼薇虽然有兴趣,却着实还没有学会,这里这么多人都是技艺精湛之人,万万不敢出乖露丑,已是摇头道:“陛下棋艺精湛,臣女不过初学,万万不敢污了龙目。”
楚槿一旁笑道:“父皇,表妹是真的初窥门径,初学之人,不是谦虚,您还是莫要为难她了。”
楚昭看楚槿解释,笑道:“也罢,朕正技痒,看看有没有哪位来和朕对弈一局。”
他话音才落,人群中已有一女子排众而出,盈盈拜下,应声道:“陛下,臣女不才,愿与陛下对弈一局。”
楚槿看过去,看到正是谭杏儿,她今日一反平日里素淡妆扮,打扮得分外精心,绯红罗裙衬托着雪肌花貌,宝髻堆云,樱唇欲动,眼波将流,楚昭已含笑道:“看来是巾帼不让须眉了,朕算得上是你的长辈,便让你三子吧。”
谭杏儿抬起头,面上满是自信:“臣女不需让。”
楚昭大笑道:“好气魄!”一边吩咐人摆棋,果真和谭杏儿对弈起来。
楚槿在一旁看着从小在自己跟前端庄稳重,文雅温婉的表姐如今却因着这自信和娇俏而显出了和从前不一般的面貌来,整个人都光彩顿生,容色照人,心里忽然涌上了一阵惆怅来:原来如此表姐,喜欢的是父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