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徘徊在她身边的人,每个人的身份似乎都不简单,而她必须时刻记着他们的身份,记着他们背后代表的势力,要谎话连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更要时刻记住自己说过什么,小心翼翼地平衡这些人之间的关系。
她活在谎言、诈欺和阴谋诡计中,孑然一身,如履薄冰。
一只大手落在她的发顶,打断了她的思绪,朱明月只感觉头上一沉,就听男子道:“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朱明月抬起眼:“想怎么除掉你这个封疆大吏,替朝廷除害。”
恶狠狠的一句话,让男子怔了怔,而后换来了他的笑声。沐晟磁性明澈的声音震动耳鼓,宛若春柳拂冰,碎雪融冰:“你且说来听听,一转眼工夫,本王怎么就成‘害’了?”
要回答这个问题,就不得不继续昨日跟沈明琪没说完的那些话——
朱明月紧抿唇角看着他,却话锋一转道:“王爷是怎么来上城的?”
沐晟道:“昨晚不是跟你说了,布施高僧送我回来的。”
“因为什么来?”
“你受了伤。”
对方灼热而真切的视线,宛若穿透阴霾的一束阳光,直直照在了朱明月的心间。她不免有些耳热,轻咳了声,道:“那王爷又是怎么知道小女受伤的?”
沐晟道:“自然是我在这上城里有人。”
“也就是说,是王爷的随扈知道小女在水牢中受了伤,将消息送到了山谷石窟?”朱明月似恍然一般,却不等他回答,道:“要真是如此,只能说黔宁王府的人实在是神通广大,不仅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最秘密的消息,还能在人家的地盘上来去自如——”比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的人可厉害多了。
“你讽刺我?”
“不敢,”朱明月垂下视线,静静地说道,“小女只觉得很费解,王爷怎么会在曼景兰?怎么会成为那九幽的客人?”
沐晟看着她,“就因为这两个问题,你觉得本王叛国了?”
终于还是挑开了说。
朱明月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再次落在摆在圆桌中央的铜红缠枝牡丹花瓶上,那釉色仿佛晃了她的眼,让她逐渐平静而淡漠了下来。
“不只是这两个问题,”她开口,“小女更感到好奇的是,自从黔宁王府在御前奏请发兵攻打元江,云南藩主打算集结兵力毕其功于一役的消息,在整个西南地界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元江摆夷族的土司反而很平静,偌大的澜沧十三寨一点紧张的气氛都看不到。首当其冲的勐海八大寨,更是完全置之不理。”那荣和那九幽一门心思只忙着内斗,甚至包括土司夫人刀曼罗在内,事不关己——这些都是她在元江府的亲眼所见。
什么原因让即将面临灭族之祸的人,稳如泰山?
朱明月一直不能理解。
直到蕉林荒山中,沐晟的出现。
“我们跟着断桥掉下山崖,被布施高僧救了之后,就待在石窟中安安静静地养伤——不觉得奇怪吗?般若修塔那么重要的地方,有两个外人闯了过去,就算没有成功,那九幽总不会放任其在上城为所欲为。可偏偏没有一个人来搜捕我们。”
除非,那九幽已经知道了她在哪儿,知道她暂时到不了般若修塔,更知道,就算她去了般若修塔,也找不到建文帝。
事实上阿姆会死在般若修塔的后室,正是因为那九幽让梨央领着人,在朱明月去般若修塔之前,先一步将建文帝强行转移到了中城。而梨央发现了在般若修塔内等着朱明月的阿姆……梨央将阿姆的尸体,连同一个年轻僧人的尸体,摆好姿势留在般若修塔的后室,就是在告诉朱明月,她的一切意图早被洞穿。
那九幽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若说沐晟在这其中全然无辜,未免太自欺欺人了。
熏风拂动窗扉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一身娇弱的少女跟坐在床边的男子静静地对峙,似有淡淡的杀机开始在寝阁里蔓延。
“般若修塔是什么重要的地方?让你拼死拼活也要去。这就是你从应天府来云南,又从东川府来元江府的原因?”
沐晟忽然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