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高足三丈五尺,宽愈六丈的高耸城垣上,刘曜负手看向下方一眼望不到边的宽广城池。这是秦汉两代定鼎的国都,也是赫赫不可一世的大汉,曾经荣耀的余晖和象征。
西都长安,披三条之广路,开十二之通门。这样一座雄城,竟然如此简单,就被自己攻了下来。饶是曾经袭杀晋天子的刘曜,也不由在心中升起感慨万千。
“将军,未央宫已经攻下。不过宫中财宝,并不似想象中的多,应是之前段氏鲜卑劫掠过一番。扶风、冯翊两郡则已发兵,准备攻城。我军只有八千人马,若是援兵不到,定然无法守住。”
刘曜没有转身,就这么凝神望着足下雄城,许久才长叹一声:“若是能得长安,何愁汉国不兴?”
其实他也心知,这次攻下长安,实在是机缘巧合。之前河间王战败,逃往太白山避祸,后又被部下救回,反夺了长安。结果三郡太守齐齐发兵,又有东海王派来的部将,终是困死了河间王。在孤坐长安不久后,他便应招前往洛阳,却在路上被人杀了满门。
经过这么几场乱战,西都守备难免松懈,加之荆州战事紧急,更是抽调了不少守军南下。这让早就磨刀霍霍的匈奴汉国,盯了机会。趁着七月朔日的日食,刘曜率八千轻骑策马西进,长安守将连城门都没来得及放下,就被铁骑一鼓而下。
然而攻入了长安,却万难守住。不说雍州几郡的驻兵,就是城中这数万百姓,便足以给他们带来致命的威胁。与其困守孤城,还不如卷了财物撤离,像那些真正的游牧民族一般,只要钱帛人丁,并不在乎攻城略地。虽然这同刘渊的本意向背,却是他们这一部人马最好的安排。
果真,身后那人轻叹一声:“只要将军兵马尚在,这西都,总有一天会回到将军手中。如今河东才是用人之际,若是把兵力浪费在了守城之上,可是对将军不利。更何况冯翊出兵来援,正是夺取的大好机会。”
心中清楚明白,但是落在实处,却让人难以放手。这还是刘曜第一次进入这样的大都,能够亲手掌控这样的宏伟城池,是何其令人兴奋。只掠钱财,实在可惜。不过心中再怎么瘙痒难耐,他也知道轻重,又恋恋不舍的看了长安城一眼,方才转过头:“叔雅所言甚是,只是攻下长安,就足以得到父王恩赏。守不住守得住,可就不是本将军的责任了。”
他的骑兵走的太快,后面的援兵如论如何也跟不上的。没有援兵又如何守城?与其强撑着等人来援,不如先行撤退,在冯翊兵马反应不及时,折回去,占下冯翊一郡!冯翊不比长安,乃是连接司州和雍州的要道,更是毗邻潼关。若是得了冯翊,司、雍两州就能打通,进而包围河东郡。对于汉国下一步计划,可是至关重要。
因此舍了长安,罪不在他。而夺下冯翊,则又是大功一件。两两相加,何愁得不到刘渊的重赏?而这一环套一环的上佳谋略,完全来自这新投自己的晋人。
赞许的目光在面前青年身上绕了一遭,刘曜笑道:“若非叔雅想到趁日食攻城这样的计策,我又如何能轻易获此战绩?此役,君居功甚威!”
那身长玉立,面容俊逸的青年微微一笑:“若非将军不疑,何来如此战绩?将军待某如国士,某自当以国士报之。”
这话说的不卑不亢,又带着股士人才有的矜持自傲。刘曜也喜用晋人,这点同刘渊很像。在他看来,匈奴始终势寡,若无大量晋人世家投靠,想要占领中原千难万难。而这个前来投他的章叔雅,虽然世家不显,但是熟悉并州高门,又深谐兵事,极具干才,实在是难得的谋士。若是用的好了,恐怕还不仅仅如此。
压下心头那点蠢动,刘曜哈哈一笑:“有叔雅这话,何愁冯翊不克?而且此次趁天变夺城,上党那装腔作势的贼子,怕也装不下去了。等到打下冯翊,说不定王上就要转攻并州,届时才是建功立业的时机!”
章典的目光微微一眯,文质彬彬的颔首道:“将军所言甚是。愿将军夺上党,攻洛阳,再建奇功。”
这话可搔到了刘曜的痒出,笑着拍了拍章典的肩膀,他转身大步朝城下走去。
这粗鲁的动作,让章典的眉峰微微一拧,不过很快就放了开了。脚步轻抬,他跟上了那匈奴汉子的步伐。只要跟上这人,何愁他的目标无法实现?
来司州投匈奴,是他离开幽州就定下的计划。既然恶了太原王氏,再回并州是不可能了,投身朝廷也未必安全。不如重新开局,另作打算。但是投谁,他确实仔细思索过一番,最终才决定下来。
投效汉王刘渊,他这样的身家名头,恐怕不会被人重视。而刘渊的几个儿子,也各个喜用匈奴,不怎么重视晋臣。因此,他才选定了刘曜作为恩主。这人也是王室一脉,虽然乃是假子,但是极得刘渊重视,而且战力卓绝,又亲晋人。投了他,虽然位分上略显不足,但是宁为鸡首不为凤尾,更易出头。而且匈奴内部也隐患冲冲,若是嫡子刘和继位,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这刘曜,可是能当一步活棋的。
而这次的长安之役,就是他精心准备的开局。当初天子暴亡,百官离散,太史令手下的监天官,有几人便落在了匈奴这边。而上党日食之事,他总觉蹊跷,仔细盘问之下,他们根据正旦的食分,推断出了七月可能会有日食。
而他,就如那梁子熙一般,进言刘曜,让他选在日食之后攻城。果真一鼓而下!这一战,非但打出了刘曜对他的信任,也戳破了上党使出的把戏。等到解决冯翊郡之后,何愁匈奴大军不再攻上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