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情绪少有如此激动,简直就像是感应到地震将要袭来,跳出湖面的鱼。安室透不知为何产生了这种联想,但语气依旧平静:“正是因为我信任您的判断。因为‘海神之子’可能沉没,所以更不能……”
亚瑟想要阻止他的话,安室透看了一眼旁听的两个人,说:“没关系。他们不是会被预言吓到的人。”
“如果我以船长的身份要求启航呢?”
“……我只不过是想要借用一下您船上的打捞设备。”
他定定地注视着海面。
“不过,一切已经发生了。按我所想的那样。”
天色突然暗了下来。
即便舱内与外界隔绝,空气也一瞬间变得咸湿。整个海面黯淡无光,雷鸣电闪在暗浊的云团里时隐时现。一道光劈开天空,闪电落在不远处的海面上,船身一阵颤动。
“暴风雨?”
天气变化的过于突兀,亚瑟不可置信地回头,就在这片刻,安室透直接反手把绘里香和松田阵平拎了下去——不是,凭什么——
“你没有告诉过我这个——”
门板隔绝后他们由且可以从风暴声中分辨出亚瑟的质问;也听见了那声沉重到近乎无声的抱歉。我不知道,不知道。绘里香被推出来后也几乎没想明白般错愕万分:怎么会这样?船在她脚下剧烈地颠簸,那个人的保证以一种几近谎言的形式出现,又要凭什么去证明他的心呢?
“我发誓会让所有人活着回到陆地上的。所有人都会活下来。”
降谷零说。
海神之子可怕地颠簸了起来,透过窗户向外看,整个世界简直如水洗了一遍,已经看不见天幕了。海水仿佛凝成了固态,巨石般轰击船舱。人鱼已经非常非常久地没有在漫长的生命里见过这般光景,周遭的温度也在迅速地下降。他感觉自己的手指寒冷刺痛,于是赶在手指彻底僵硬前,抽出了黄金长笛。
大海并不听从他的指令,却肯怜惜祈祷。亚瑟在一瞬间听见了海洋的回应,随即明白了现在究竟是怎样的情况——难怪
这位不请自来的卧底先生非要压着这艘船原地不动。
他赌这里是暴风眼。
“你在愣什么?跟我一起去叫所有人出来!”
松田阵平用力拍了绘里香一下,抓住她的手腕准备下楼;绘里香却忽然用力地挣脱他:“我去叫人,你留在这,听到没!”
“为什么……”
“照我说的做就是!透过窗户,盯紧外面,听人鱼的笛声……”
她匆匆消失在昏暗的船舱内。
所以她是要我一个人呆在这里,被堵在门口,什么也做不到,只能透过被水洗了一般的窗户狼狈地观测暴风雨?对,还有若有若无的笛声……他努力睁开眼,却看见四周旋转起来,灭亡又新生,刺眼夺目的光从船的最前方散布而来。
亚瑟一边吹着长笛一边凝望。他分不清这是幻想还是真实,但已经不重要了;在灿烂的光芒中一具古老的躯体腾空而起,从海下始,却半分水都不沾。天幕仿佛彻底崩裂,每一滴雨像坠落的陨星一般直奔大海,留下燃烧状的痕迹。
雨太大了。以至于即便是面对面的人也看不清彼此的神情,像是躲在了毛玻璃后。但奇怪的是,松田阵平却看得清空中升腾起的那具遗体的面容和特征。纵使皮肤已经干枯如苍老的树木,颜色也与活人相去甚远,但那具遗体竟然保留着瀑布样散乱的长发,面目也清晰可辨,并且熟悉得险恶……
这张脸我见过。是那一晚,萩选择的易容。我以为他是随便选择,没想到今天却会在这里看见本尊。松田阵平本能般地跑到桌子上,从航海图志、日记、望远镜以及亚瑟为了哄孩子们剪出的莫比乌斯环中翻出卫星电话。
他拨键盘快,电话被接起的也及时。他刚要叫萩原研二,却听见那边应声还来不及就传来水波的声音,接着是电流呲呲的响声,电话挂了。仿佛手机掉进海里了一般,再怎么打也打不通了;可是纽约怎么会有海?船再次倾斜,松田阵平简直要疑心这是一场遍及世界的大洪水,所以呢,方舟在哪里?
松田阵平扶着房间里固定的家具,再一次俯在窗边,注视着天空。看见降谷零向前走了几步,最终举起手,轻轻触碰到悬停于空中的那具遗体。陡然间金色的大雾笼罩了整片海域,那具遗体鲜红地仿佛燃起大火,新世界的第一滴泪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