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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挥毫天地算人间(第1页)

秦愚僵硬的接过李莲台递给自己的画像,看着上面只有一双眼睛眉毛的轮廓。

“我想,现在的上京城连她的这双眼睛都难见到吧?”李莲台苦笑着说:“她去世后戾帝下令烧毁了所有她的画像,那时搜查的官员跑到我家来,说阿凉娘子进宫前就找我画像,我这里一定有画像。”

秦愚看着手里的画,紧抿着嘴唇,等待李莲台的下文。

可谁知刚画了一半,穆阿凉就听说了那两兄弟针锋相对的风声,便匆匆离去了。

李莲台在后来约定的时间也不曾见穆阿凉赴约,不久就传来了穆阿凉成婚的消息,他哀叹一个恣意才女的凋零,这幅画也成了他的一个心结。

“在给阿凉娘子作画前,便听说过她,身为龙族王女,却没有什么虚架子,才情横溢,敢化身男子曲水流觞,广交好友,不问出身,为人解惑,两肋插刀,又有人说她并非所有人都亲近,姣好的面容,有分有寸的态度……她到了上京后,便所有人都知道了穆阿凉。”李莲台抚了抚胡须,感慨说:“可惜却折亡在那金玉高墙内。”

她本是遨游天地的龙,最后却甘心盘踞于爱人的怀抱。

“后来官兵搜出了这幅画,问我画的是谁,我看他们又棰又擂过阿凉,到头来不还是认不出她?我便说这只是上京的一位贵族夫人罢了,他们不信,便要殴打我。”

“师父的腿,就是那时落下的病根。”李道清补充。

“可他们实在认不出,又怪的了谁,还是得把画给我。但我知道,这群人只是见风使舵的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上京究竟有多少人喜欢阿凉娘子?被她接济帮助过的人数不胜数,然而自她亡故,又有多少人敢为她留存一些痕迹?全任人烧抢掠夺去了。”

握在秦愚手心的画纸都被他紧紧扣着的手指捏皱,眼前的画纸上这个人,就是他总是想不起来的人。

“我猜想,阿凉娘子接济那些人的时候,并不曾想过身后会发生什么事。”

听到无忧声音的秦愚慢慢抬起眼睛,落在了站在自己身旁的无忧的头顶。她干净光亮的发髻上,带着他送的那支银簪,并不如金子一样闪烁,却隐隐生辉,好像月华,好像云霞……

“但……”她伸手取下了这支簪子,递给了李莲台:“先生能把这幅画补齐吗?这是阿凉娘子的遗物。”

“可以……当然可以……”李莲台接过簪子,有些激动的颤抖着声音说:“你说的对,人们记得她,从不是靠那些身后的东西来记得的。”

无忧将苏兰的画也拜托给了李莲台,李莲台问起了苏兰,无忧说她大病初愈,不方便颠簸,李莲台却说这香囊分明是一个久治不愈之人的物什。

无忧没有答话,她自然不知道如何说,苏兰到底怎么样,就和她自己说的一样,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

靠着那一支竹签,李莲台又浅浅的修改了几笔苏兰的画像,无忧根本看不出他在哪里添了笔,却就是能看出,要比来时的画更像苏兰,一种如云如风随时随地会飘散、又如霞如虹一样绚烂的神韵跃然纸上。

仿佛就是真的苏兰。

而穆阿凉的画,还需要一段时间,李莲台约定半月内送去桓王府。

出门时画屏和牧昀,还有李道清正在说话,他们说起了一些往事,原因是李道清问起了画屏的短笛。

画屏说是她舅舅的遗物,她自小跟着舅父在宫里的牙司学工,舅父被赏给了高官人家,后来二人分开,一直到画屏去了棠棣宫。

“舅父害了病,主家放他回家了。但我还在做奴才,没办法陪伴他。”

“棠棣宫没有人,你伺候谁?”牧昀有些好奇,这些年秦愚根本不在上京,棠棣宫分明空空如也。

“伺候宫殿,我和鸣云。”画屏倚着柱子,抬头看着山林:“我有机会就会告假去探望他,他与我说话不多,但他没有孩子,也没有陪伴的人,孤苦伶仃的。小时候就是,他和我母亲相依为命,结果我找不到我父亲,母亲也病死了,只剩下舅舅和我两个人。他孤苦半生,小时候有他陪伴,长大有鸣云作伴,我甚至不知道孤苦的滋味,但他……却是实实在在的孤苦。我那时小,不会理解他,他亲人离世,奴身一个没能娶亲,若不是他,我成不了今天。”画屏摇了摇头,继续说:“可惜他走的时候我没赶回去,到的时候人已经凉了。他没什么家产,东西都变卖办了葬礼,留下了这么一个短笛。”

画屏摸了摸腰上挂着的短笛,继续说:“舅父不善言辞,寡言淡漠,却不曾亏待我,他就是我的父母,我得报答他。”

“怎么报答?”

“他说我们家只有一个没骨气的人,就是我那跑的没影的父亲。”

离开南山坡时,画屏忽然叫住了李道清,她说她要报恩,主家对她不薄,此生不会离开桓王府。

李道清愣了一下,然后问画屏为何要告诉他,画屏笑了笑,淡然言:“我猜着有些事,是有缘无分也是好的。至少证明心意是通的就足够了。”

李道清平平无奇的贱民,却也是奴籍的画屏高不可攀的,在这样可望不可及的缘分面前,她毅然选择了另外一个成就自己的可能。

穆阿凉为了爱人赴汤蹈火,画屏为了孝义毅然决然地放下。

“五郎是不是觉得,母亲为了情爱已经甘之若饴失去理智?”

无忧倚着秦愚的肩膀,感受着颠簸的马车在崎岖的路上起伏。

“小悠以为呢?”

“我以为……”无忧抬了抬头,又低了下来:“我觉得为了爱情牺牲,为了全无涯大陆牺牲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我没有觉得骄傲的龙就一定要遨游天地,天地不止是长在头顶和脚下的不是吗?诗人的天地在文字里,莲台先生的天地在画轴中,或许是母亲觉得爱人的目光里有更广阔的天地呢?这是她选择的,谁都不该去评头论足,只要母亲觉得值得,那就是值得的。这是她认为她最幸福的时候。”无忧看着秦愚:“应该就是有了你,还有先帝的时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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