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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八章 吴中绝技(第2页)

数百个日头,数千个日头,数十年都融为了这寂寂的一刹那。

窗外的菊花开败了无数次,无数個人影在其中穿行。

初时多为麻衣布衣的学徒。

后多了些行走的商贾,从小商贩到戴着金玉配饰的大商贾。

又变成了宽衣博袖头戴方巾的士大夫。

到了最后,甚至出现了御用监绣有海水的蓝袍内官的身影。

顾为经明白,这意味着陆子冈的名声越来越大,他的雕刻技法在被越来越广的传颂,在被越来越多的公卿贵胄们所认可和喜爱。

对比历史上绝大多数没有留下自己姓名的工匠,那些因为造出的物品不符上意而失势获罪的匠人。

他无疑是幸运的。

但在绝大多数时候,在这些川流不息的层叠幻影中,最多的依旧是独身一人的陆子冈。

没有妻子,没有朋友。

凝固般的寂寞里,这有凝固般的一个男人……还有他掌中啄玉的工具,雕版的刻刀。

技艺就是他的妻子,也是他唯一的友人。

顾为经在一瞬间,在这些同时存在的交错的身影中,目睹了他的少年、青年与老年。

他的身形变高又变矮。

工具台移了几次位置,作坊内又多添了几处陈设,墙上也多了几幅名人的字画。

唯一不变的。

就是窗外的菊花,与手中的雕刀。

陆子冈一生中以将文人画的风骨与线条,全部都完整的保留到了刻画技法之中而闻名。

甚至以此赢得了东夏封建历史上工匠的最高荣誉——留名。

是的。

对于士大夫来说,在自己的作品上署名是最为天经地义,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这是任何人也无法剥夺的权力。

碰上乾隆这样的盖戳爱好者,一生刻了1000多方各种章的主。

不管是不是自己的作品,人家都喜欢打桩机成精一样盖个自己的章上去。

自己盖累了让小太监盖,小太监盖完了自己再撸胳膊接着盖。王羲之的《快雨时晴贴》,全文共二十八个字,乾隆愣是给硬盖了170个章上去。

把字贴整的跟视频弹幕似的,密密麻麻。

王羲之的儿子王献之的《中秋贴》的待遇明显要好的多,全文三十余个字,乾隆爷也就往上盖了80来个私章而已,“字章比”倒是已然低了不少。

但工匠来说。

无论所制造的器物有多么的精美,是玉匠、木匠、石匠还是铁匠,是景德镇烧瓷的还是宜兴造紫砂壶的。

工匠从来都没有过在自己所制作的物品上留名的权利。

秦始皇的兵马佣底坐上留名整责任质检,或者朱元璋搞监工,让匠人在城墙砖上刻名,砖坏了,就把工匠拖出去砍了狗头,这种事情不算。

在艺术领域,“匠”和“器”是分开的。

器是雅器,民是贱民。

雕龙嵌凤,流光溢彩,玲珑剔透,这些字眼一旦加上匠人的名字就变得俗气了。

在权贵士大夫的眼中。

匠人不是人,他们是一只托盘,一只河蚌、一只漆匣,他们只是承载美丽的容器,哪里有漆匣在其内的满腔金玉珠翠上掉漆染色的道理?

宣德炉、景泰蓝、成化柜、万历杯。

景德镇的瓷窑浓烟滚滚的烧了多少年,竟是些帝王的英明神武和督陶官员的丰功伟绩,又哪个满头大汗的工匠能留下属于自己的名字。

唯有陆子冈,他赢得了这样的荣誉。

任何一个由他出手的玉雕木器,都是被人所传颂的珍品,刻有他的名字的摆件,在朱紫公卿的宴席间交换流转,连呈现给南北两处紫禁城内官府的皇室御用器物上,也可用刻刀雕啄上“子冈”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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