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根的人不踏实,越是有钱时越这样。长期出差的人,可能这个感觉最明显。当万家灯火结束后,整个街道变得冷清时,你如果睡不着觉,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你会怀疑生活的意义。
那些销售员们,还可以在孤独时,给自己家人打个电话,给孩子们在电话里互递温暖,与老婆在电话或者视频里连线。冬子就多次听到隔壁彭总与他老婆,利用QQ的视频功能,在电脑上聊得火热。
虽然有分别的痛苦与思念,但那都是为见面时的开心,在积累情感,相聚时激情迸发的那一刻,会让你以前长久的孤独与痛苦,得到最好的偿还。
冬子现在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有钱了。半年资金分配,虽然没按大家的要求,给冬子多分,冬子还主动要求少分,毕竟自己工作量与资历都不太够。但是,彭总既然把话说出来了,就得要求落实。
最终冬子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那就是,自己已经拿了设计部的资金。所以,在西北公司,只拿其他销售人员的一半。但在其他同事的坚持下,还是决定,在年终奖金计算时,冬子跟大家待遇一样,按完整的销售人员来算。即使只拿一半,也有八万块钱。
所以,今天冬子的户头上,加上工资,已经有二十来万了。这是冬子父母去世以来,所挣到的最多的钱了。他的钱,按愿望,有两个用途。第一个用来娶燕子,让她安心,自己挣的,完全可以养育她的家庭。当然,这点钱是不够的。至少要拿到三十万才行。第二,用来回报爹爹一家。当年,给苕货赔款,那不仅是钱的问题,那是一份情。自己今后要拿出数倍甚至上十倍的钱,来回报这种了不起的关怀。
但是,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没有事的时候,孤独的时候,有点闲钱的时候,就有些坐不住。
一般人有了钱,就勾搭女生,或者到迪吧歌厅去揩油。但冬子心中只有燕子一个人,没有这个爱好。或者有钱寄给父母,让父母为自己的成就而高兴。但冬子没有父母了,他的成功,好像变得没什么意义。
一个人如何面对空虚与寂寞,这其实是人生的大问题。突然有钱的感觉,甚至会让人走上邪路。比如以前,觉得尊严受了伤害的人,会在有钱后,拼命夸张地讲排场,想在以前的人面前证明自己,获得虚荣。比如以前生活困窘的人,受尽了没钱的折磨,此时会用玩钱的方式,来报复钱对他曾经的压迫,最后走了赌博的道路。再比如,以前被女性因为没钱而笑话的人,最后会用钱来发泄对女性的贬低,走入岁月场所。当一切心理创伤被填平后,不可避免地走向身体刺激之路,从包小三到吸毒,这是一个好像司空见惯的过程。
所以说,社会上有句话很明白: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
冬子的心灵没有这些严重受创的历程,只有燕子的事,让他灰过心。所以,他没有要报复性享乐的需求,也没有被长期压抑的反抗心理。
他只是没根。
小时候有东山可去,而今天在西安,只有城墙可爬。偶尔到了高处,视野是开阔了,但还是觉得地面踏实,他一有空,就绕着城墙根转,似乎在寻找着生活意义的锚点。
冬子又碰上了那个写字的老头,他觉得,跟这个人说话,很是舒坦。
“老师,你每天下午过来,在这里写字,也没几个人看,是自娱自乐吗?”
“对咧。我写的字,没那碑林里的好,但自己这一生,就只能写成这样了,好在,写完水干,自己在这过程中,自己喜欢,就这个意思咧。”
“你整天一个人出来,家里人也没见过来,你是一个人住吗?”
“对的咧,老伴过世了。儿子媳妇自己买了房。孙子上幼儿园,他达每天早上送他去,我每天下午把他接回他家,就行了。接下来,我就没事了,在这里写字咧。”
原来,他是一个人单过。接孙子就是他最重要的事情了。他也不跟儿子一家吃饭,一般自己做点,或者在街上买点吃。当老师退休,日常的钱也是用不完的,给孙子买礼物,给学费,都是爷爷的事。但是,他每天跟孙子相处的时间,就是下午四点接放学,然后等到五点钟,他儿子媳妇回家,就这一个把小时就行了。
“你为什么不跟儿子媳妇住一起呢?毕竟天伦之乐嘛。”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咧,久住令人厌、频来亲也疏,我只要自己能过,就自己过,自由些。”
自由这个词,对这位老师而言是幸福。但今天的冬子就很自由,他对这种自由,却感受到孤独与虚飘。
“你这一个人过,不感到孤独吗?”
“好不容易孤独一回,难得咧。这是个好时代啊,我们年轻时,到处被束缚,想象不到有今天这么自由的时候呢。”
这位爷爷简单讲了一下他年轻时的境遇。他们那一代,经历了中国最复杂的变化,不是被家人的负担所困,就是被自己的工作所困,还有就是被钱所困。工作是单位安排的,不敢不接受。家庭负担是天生的,不敢不承担。钱不够日常开销,不敢不节约。
物质与精神的束缚,让他们长期处于被压抑的不自由之中,相比今天,这种自由是如此的可贵,相较而言,所谓孤独带来的困扰,就是小问题了。
“阿姨过世了几年了?”
老者仰望着天,苦笑了一下。“她啊,一生不自由,好不容易熬出来了,没那命享受呢。我退休第二年,她就生病去世了。这不,我今年68了,她也走了7年了。她年轻时,看上我,就是说我字写得好咧。她为了我写字,到处找旧报纸回来,就是给我画字的。其实,那时候,我的字还没今天写得好咧。今天她要在,我写给她看,她不晓得有多高兴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