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离膺的身份和地位,若真想要什么东西,随便找人吩咐几声就办成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可当他把目光从离膺身上移开,转到周围摩肩接踵的人群时,却又忽的一愣。
这往来出入,占据绝大多数者,都是普通不过的散修,甚至各方小国寡民的行商,执事。
他们也在做着和微服私访的离膺一模一样的事情。
若非离膺隐匿修为,身份,他根本不可能看得上这点儿东西,可若以隐匿修为之后的普通散修身份,这般举止,却是再自然合理不过。
这本来就是吉祥坊的市井街头,本来就是展销盛会的促销之日啊!
“若我有朝一日沦于平庸,是否也要和这些人一般,为餐饭饮食奔波劳碌,为节省千百灵石符钱沾沾自喜?”
他从始至终都清醒,离膺的率性任情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因为离膺是筑基真修,拥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人生境界。
离膺在此,可以说是体验生活,而其他人,却是真真正正的生活。
费了大半天功夫,离膺总算买齐自己想要的东西,招呼聂英智来到坊市外围一个卖豆腐脑的摊档前。
“修士饮食清淡,就不拿其他小吃碍你修行了,但这豆腐脑儿不错,我在宗内求学时一向都喜欢得紧,请你喝碗吧,嘿,老王,来两碗豆腐脑儿,都要甜的。”
老王转过头来,惊讶看向离膺:“这,这不是离师兄吗?”
离膺道:“你还记得我啊。”
老王激动道:“您是……哪能不记得呢。”
他倒也醒目,见离膺和聂英智一副白龙鱼服的模样,便没有点破他们身份。
不久之后,两人找了个位置坐下,就在这坊市边僻之地,一边看着往来出入的人群,一边啜饮白花花的豆腐脑儿。
忽的,离膺传音道:“怎么样,还不错吧?老王这手艺可是家传的,在我们九畹岛称得上是一绝,当年他爹老老王也是在此卖小吃供他入院读书的,虽然只读了十年书,但就这十年功夫读书识字,知理明事,也学到不少东西。”
“那还不是照样出来卖豆腐脑儿?”聂英智无力吐槽。
离膺闻言冷笑:“你以为本宗学院功止于此么?”
聂英智微怔:“怎么?”
离膺道:“老王这家伙不成材,回来继承了他爹的豆腐摊是没错,但我还没有告诉你,他的兄弟如今已是阿叱厘国香市大总管,执掌一方坊市交易,直接向宗内庶政院负责吧?我也没有告诉你,他的一双儿女如今都已经入院当差,孙子甚至被检测出身具灵根资质,有望炼气吧?”
聂英智微怔:“那……那他为何……”
离膺似笑非笑:“你是奇怪,为何老王明明有这么一层关系,还在这里卖豆腐脑儿么?”
聂英智犹豫一下,微微点头。
离膺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初入道途者,莫不以逆天改命为志向,言必称大道,稍长者,能够有个结丹真修的前程,都是祖宗坟头冒青烟,修了十八辈子的功德和气运,及至成熟,筑基即是侥天之幸。
但实际上,莫说筑基结丹,就连炼气都是凡民百姓眼中莫大的福祉,但凡能够沾上一二,都是祖宗多辈积德,报偿在自己身上。
我等如今的成就,早已胜过人世间九成九以上的诸人,屹立于芸芸众生的顶峰。
可现实仍然就是如此奇怪,不是吗?凡民百姓们向往着成为仙师,而他们眼中的仙师,可能只是行走四方的落魄散修,可能是宗门当差的普通执事,可能只是碌碌无为的年迈老修,照样得为修炼上进,有所成就而烦恼。
同样,即便是修士眼中的天之骄子,天纵之才,也得困守于炼气后期,不得筑基。
推己及人,就算是师尊之流,又岂不是正为结丹而烦恼?
老实说,像你这样的所谓天才我见得多啦,没有筑基之前,每年都要冒出那么一大堆天之骄子,潜力种子,可是到头来,荣光始终要被风吹雨打去,若不筑基,得寿八百的话,百十年后,又有几人还会记得你当初的名号呢?
再譬如,当初那位九灵门的始祖石大师,也算称雄一时,能和我们师尊争锋的人物,而今又有多少人还记得?
江山代有才人出,未来的年月,迟早会是年轻人的时代,到时候,又不知道要有多少英杰天才崛起咯。”
聂英智猛然一惊,这才意识到,离膺看似在说着老王和这街市上面往来熙攘的众生之事,实际上是在说自己之事。
他知道自己的心结和烦恼所在,特意带着自己转了一圈,然后迂回曲折的切入主题,突然绕回到自己身上。
聂英智面色忽的变得难看之极:“离师兄,你也在看我笑话么?”
离膺淡然一笑:“想多了,你的笑话有什么宝贵的,值得我看?我只是见你小子头脑不清醒,自己钻牛角尖了,特意点醒你而已。
人生在世,潜力和前途究竟是如何,只有自己才能作定论,旁人所见,只不过诸因之果,庸碌者未必见得庸碌,不凡者未必见得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