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当君者笑不是笑,怒不是怒的时候,为臣者难免惶惶,尤其有徐暄的前车之鉴,即便这当中或多或少也有他的波澜,毕竟最终下旨的还是面前这位,徐暄坦然赴死,那是因为他见到了山头的丽景,完成了西夏的骨架,他不愿步徐暄的后尘,那是他还没见到,朝廷血肉,士子文骨,那才是他要见到的风景。可当如今他似乎能摸透这位帝王喜怒的时候,却又发现以前的行径有些荒诞可笑。
徐暄求道,一路到底,路上披荆斩棘,一蓑烟雨任平生。
他纳兰求道,却只求畅平无阻,或曲或折,都无关紧要,他只想看山头的风景。
算是同道中人的道不同。
等上了山,山上有座小道观,没有名字,倒是有个老道士在观内,见到陈铮和纳兰二人,并不惊讶,反而看茶等候,瞧着氤氲的茶气,怕是等了有些时候。
倒是陈铮有些意外,先是双手合十,以示尊敬,待到坐下后,喝了口茶笑道:“孙老神仙知我来此?”
老人形销骨瘦,蓄有白发,但神色熠熠,闻言笑道:“老者喜好天文,夜观天象,今月之初,反至春风,见北方紫气聚集,长约万里,滚滚如龙由南蜿蜒,当知有圣人南来。”
陈铮哈哈大笑,半晌过后,唏嘘说道:“老神仙还是老神仙。”
纳兰疑惑说道:“道家望气术?”
陈铮听言,饶有兴致看了一眼纳兰说道:“大学士也懂这些?余还当大学士只修儒门啊!”之前谈国事,陈铮自称为朕,等到了道观,不想国事,也就不想称朕,只做一老翁。
纳兰笑笑不说话,低下头喝了口茶水说道:“早年看过《秦史》,上面提到过。”
孙老道士说道:“可是此句,观千年后,金陵当有天子气。”
纳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老道士笑道:“此言不对,经此之后,怕是长安当有天子气。”
陈铮只是微笑。
老道士见状,自知不便多说,便起了身子,借口去看斋饭如何。
等到老道士离开以后,陈铮才侧身说道:“以前余同徐暄来过这里,点过两盏长命灯,一盏名徐晟,取自昂头冠三山,俯瞰旭日晟。一盏名徐妤,春兰日应妤,取好意,知道为什么吗?”
纳兰愣了一下,恍然大悟。
陈铮笑道:“猜到了?知道难不住你,其实这就是徐暄给他儿女取的名字,若是男儿,便是徐晟,若是女儿,便是徐妤,可叹徐唐氏种玉之初,时常恼火徐暄对孩儿名字不上心,其实哪里知道,徐暄只是觉得会不会有名字比这更好,没敢与徐唐氏说而已。后来北上的时候来了此地,说是要改成江南烟雨,还笑着说是徐唐氏说的。
余觉得这名字挺好,不让徐暄改,说他不用某来用,这便是陈妤二字的来历了。陈徐二字不分家,可姓陈的,当真是负了姓徐的。”
纳兰感叹说道:“这些话,圣上当与公主说。”
陈铮摆了摆手,“怕是没机会说咯,就算有机会,也不会说。”
观西夏上下百年,开疆扩土者,唯陈铮也,就凭这份经历,陈铮也不会同陈妤说这些,更不要说如今二人势同水火。
纳兰默然不语。
陈铮望着天外,随口说道:“等徐家小子回来,若有机会,你带他过来,与他说说。”
说着,吃过斋饭,又同老道士洽谈了许久,见到天色已晚,便在山上留宿。
到了夜间时分,秋风甚寒,陈铮披了件灰蓝道袍,到了祠堂,亲自给两盏长命灯,添了松油,望着两盏悠然如莲的黄色灯焰,陈铮有些出神,直到秋风拂过,身上阴寒,这才回过神来,紧了紧衣领,出了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