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嘉靖怀疑《治安疏》是裕王景王伙同海瑞,逼迫其退位,还是多疑猜忌,但现在却是真的事实俱在。
旁观者清,嘉靖将景王府内的珍物,赐予裕王,完全是试探,可惜当局者迷,唯一的竞争对手消失,压抑得太久的裕王,有些得意忘形了,居然接受下来,真的搬入自己府中。
如此一来,那些眼见新朝不远的臣子,当然也会投其所好。
这贪图享乐是小,结交臣子才是大过!
由于皇权的不容染指,历朝历代的皇帝与太子,其实都有一种隐性的对立感,种种矛盾由此而来,英明如唐太宗李世民都不能免俗。
嘉靖这种性情多疑的皇帝,更是极度的敏感,再加上二龙不相见,谈不上多少父子之情,提防之心更甚,所以让锦衣卫时刻盯梢。
历史上的陆炳在这个时期已经死了,锦衣卫瞬间衰落,但东厂也没能雄起,嘉靖失去了对外朝的耳目,再加上那神神叨叨的套路早被摸清,先被严嵩严世蕃父子欺瞒蒙蔽,严党倒了,徐阶上位,一样是湖弄着嘉靖玩。
在这种情况下,裕王就算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徐阶也会将之压下去,毕竟他那个时候可不知道,高拱会将之挤走,肯定是要包庇皇储,以图将来的。
但现在的首辅,不是青词严嵩也非甘草徐阶,而是胡宗宪。
一心扑在扶危振颓,为后续改革做准备,根本顾不上裕王。
何况胡宗宪了解这位陛下的性情,他丝毫不帮裕王,反倒是一种保护。
果不其然,嘉靖发怒之后,紧接着就追问,问得毫不掩饰:“胡汝贞与裕王可有往来?”
陆炳赶忙道:“没有!国子监祭酒高拱曾数度拜访,胡首辅有意避之……”
高拱是裕王的老师,最坚定的党羽,这种回避无疑表明态度,嘉靖终于满意了,喘息着道:“胡汝贞还是得力的!”
胡宗宪如今已经大权在握,尺寸却拿捏得极好,即便嘉靖越来越衰老疲敝,也没有被丝毫冷落之感,年前甚至还献上了一份恰到好处的祥瑞,让他欢欢喜喜过了个年。
陆炳也暗暗佩服,胡宗宪总是能用最小的代价,将陛下哄得高高兴兴,但又不同于严党无底线的奉承,该守的原则绝不妥协。
同时庆幸于这位首辅的作为,没有进一步刺激到陛下,此事应该告一段落了……
然而嘉靖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喜怒无常:“且不说内阁,文孚,你以为那逆子该如何处置啊!”
逆子一出,陆炳大惊失色,终于不再明哲保身:“请陛下息怒!裕王爷只是一时湖涂……”
嘉靖冷笑:“先帝正德,就是因为没有后嗣,朕当年才因宗人入继大统,如今虽未立太子,但祖宗的江山社稷,终有一天要由他们承祧,朕自己的根,当然不会断……但他以为景王就藩,便是坐稳储君之位了么?景王离了京,就不能再回来?”
事实是,还真不能。
朝令尚且不能夕改,何况是这种关乎帝位的大事,如果嘉靖再将景王召回来,那可真是将二王的暗斗放到明面上,朝堂臣子统统卷入,要动摇国本,出大乱子的。
陆炳额头生汗,目光飞速闪过,想着应对之法,就见不知何时,吕芳来到嘉靖身边,低声道:“主子,世子爷入宫了……”
嘉靖暴怒的面容一滞,沉默片刻,冷哼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小小的身子,稳健地走入殿内,一丝不苟地行礼道:“孙儿拜见皇爷爷!”
“快起来!你这孩子,多什么礼!”
嘉靖嘴上说着,语气明显缓和,展开双手:“来,到皇爷爷这边来!”
这位由昔日女儿转世的皇孙,根据嘉靖观察,虽然聪慧过人,天资超群,但应该还没有记起前尘往事。
对此,他十分矛盾。
既希望此子不要记起前世的事情,以免记得前世母妃被害,怨恨自己,又希望这位两世为皇族,最为亲近的孩子能站在身边,为自己分忧解难。
而就在这时,小世子已然走了过来,轻轻伸出手,抚向他的上额:“皇爷爷,别皱着眉头……”
随着那轻柔的动作,嘉靖的怒气散去大半,问道:“乖孩子,有人惹皇爷爷生气,该怎么办啊?”
小世子毫不迟疑地道:“罚他!罚到他不敢为止!”
嘉靖嘴角扬起,渐渐扩大成笑容:“说得好!朕的皇孙既有宽仁,又懂治下,这才是我大明朝的青山啊!”
这话听得殿内的众人都暗生古怪。
童言无忌,小世子自然不知道,惹得陛下勃然大怒的,是他的父亲裕王爷,但陛下是心知肚明,岂能用“治下”“青山”之类的词汇?
“万岁爷真是越老越湖涂了……”
包括跟在吕芳身后的冯宝,脑海中都浮现出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