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林跃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身边的塑料袋里放着半斤小麦,在他前面有十几只鸽子,咕咕叫着,一面去啄洒在地上的麦粒,偶尔抬起头打量几眼斜对面便道上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大人不想她打扰这和谐的一幕,小女孩儿只是拉着大人的手驻足远观。
不过这一幕还是被打破了,鸽子扑棱着翅膀飞上天空,地上多了几片羽毛,有灰色的,也有白色的。
林跃皱了皱眉,斜睨着惊扰鸽群的不速之客。
“唐元明告诉你我在这的?”
谢维州说道:“没错。”
林跃说道:“那你是来求和的?让我猜猜,是不是被教育局的领导约谈了?扛不住压力,不得不亲自登门赔罪?”
全对。
确实是教育局领导让他来找林跃的,因为这件事闹得太大了,市里压教育口,教育口压区教育局,区教育局压他,让他自己的屁股自己擦。
“我警告你,不要太过分。”谢维州说道:“你以为上电视的结果是什么?等热度一过,人们忘记你的名字和你做的那些事,你看看还有学校要你吗?”
林跃用一种嘲讽的目光看着他:“我现在的成绩是精英中学倒数第一,高中三年不上不下,也就混个专科,出来后别说进大厂考公务员,能在螺丝厂混个技术员都是好的,一个月五六千工资?那你知道昨天东阳一家红木家具厂给我打电话,开出了什么条件吗?帮忙联系当地最好的学校,支持我考浙江美院,并且在此期间给我按月开工资。”
“……”
谢维州知道他没有撒谎,因为两天前确实有东阳的家具企业打电话过来索要林跃的父母的联系方式。
“认怂就要有认怂的样子。”林跃把放在身边的塑料袋递过去:“把它给那边的小女孩儿拿过去。”
“你……”
谢维州大怒,要知道他可是一校之长,在精英中学,那是绝对的土皇帝,如今被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使唤,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我告诉你,还有三年时间我就退休了,你觉得我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不干这个校长了。”
“你以为你不干这个校长就完了?”林跃说道:“秦桧的石像跪在岳飞庙前,可是被人吐了几百年口水呢,听过《孤勇者》这首歌吧?我很想知道这首歌是谁写的,一直尝试联系它的作者,但是没啥进展,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这首歌最受小学生和初中生欢迎,那你觉得,唱着这首歌成长起来的孩子们,在报考高中的时候,看到‘精英中学’这个名字会不会想起我在这所学校遭遇的不公?然后用脚投票?谢维州,你说我把事情闹大,没有学校会收我,等于自食恶果,失去学习的机会,那你有没有想过,精英中学也会因此绝了优质生源,十几二十年后,当它沦为全区最差中学,甚至不复存在,人们讲起这件事,会说精英中学毁在谁的手上呢?我想……那时候你还没死吧?你要想带着骂名去见阎王爷,我祝你黄泉路上多风景。”
听完这番讲述,谢维州感觉脑子轰得一声,整个人都傻了。
作为一个校长,他最在乎的是什么?名声!学校的名声,他的名声,不然也不会花大力气去挖中考状元了。但正如林跃说的,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当,他很可能成为导致精英中学没落的罪人。
“所以如果你不想身败名裂并波及家人的话,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尽量以谦卑的姿态来化解大众对精英中学的负面印象,用一个相对好的结果来结束这场闹剧,比如,把我请回去。”林跃又把装小麦的塑料袋往前递了递:“我猜的对吗?校长先生。”
谢维州没有想到他这么难缠,基本上把自己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等你回来,我们再谈条件。”
谢维州打量一眼不远处的小女孩儿,只能忍着不爽接过塑料袋,走过去交到小女孩儿的母亲手上,然后指指长椅上坐着的男孩子。
林跃挥手示意,又把手指含在嘴里一吹。
哨声响起。
刚才被谢维州惊扰飞上天空的鸽子一只一只落在小女孩儿身边,高兴得她一边拍手,一边把大人给的麦粒撒到地上。
“说吧,你想要什么?”
谢维州看着对面城府比想象中深得多的年轻人,准备讨价还价。
林跃站起来,摸着咕咕叫的肚皮说道:“我饿了。”
“你……”
“先写份检查吧,深刻一点的。”
“你……不要欺人太甚。”
林跃瞥了他一眼,笑笑,迈开步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