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朝歌怔怔地看着她,似乎有多年未见,阿月除了眼角微有风霜之色,仍然跟当年初见她时那样,容色俊雅无双,灵气逼人。其实这次,他本不必亲自前来,大抵是心中有所期盼,便鬼使神差地来了,如今总算是夙愿得偿。
缓步走上前,燕朝歌硬生生地压下了想要靠近她的念头,轻声问道:“阿月,你可还好?”。
沈月明点了点头,嘴角微微弯起,道:“尚可,有劳费心”。虽说当初燕朝歌是身不由己的,但对大显而言,终究是叛逃之将,谋逆重罪之后,如今更是分裂了大显北地的疆土,自立为王,而自己则是大显的超品军侯,天生便背负着守土卫疆的职责,两人之间恩怨是非,沟壑难平,就算是儿时的玩伴,也终究覆水难收,回不去了。
月色下的云苍城极美,暗红的薄绢映衬着银色的月华,有种说不出的寂寥。沈月明负手走在前面,燕朝歌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两人无言同行一路,来到了护城河边。
“那个,燕同律还好吗?”,燕朝歌踌躇良久,终于鼓起勇气出声问道。他自幼与广陵帝相识,直呼其名本是常有的事,只是如今隔着家仇国恨,说起来并不如从前那般随意。
沈月明闻言,眉头微皱,陛下的病情只有身边的几个亲近之人才知晓,他又是如何得知的?仿佛看出了沈月明心中所想,燕朝歌的内心忽然涌上一阵苦涩,曾几何时,自己居然成了她防备的对象。
轻咳了两声,他掩去了眼底的失落和尴尬,道:“阿月,你应该已经知道伯父健在人世的消息吧”。当初青石先生突然现身,燕朝歌这才发觉竟是自己曾经的老师沈祺,惊得差点跳起来,原来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暗中扶持爷爷的人,竟是阿月的生父。
燕朝歌与萧简曾在沈祺门下学习制艺,虽然沈祺容貌大改,但终究有半年多朝夕相处的情分,再加之他还能准确地说出当初所教导的内容,以及师徒三人之间发生的趣事,自然是假不了的。
沈月明闻言苦笑,默不作声,爹爹几乎见过了所有的故人,可唯独不曾见她。记得爷爷曾说,父亲是个温文尔雅,性情淡泊,而又博学多才的人,可如今发生的种种憾事皆与他息息相关,究竟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性情如此大变。
燕朝歌见她迟迟不肯回答,心里愈发苦涩,只得又道:“听说病美人竟成了大显的御政王?”,“嗯”,沈月明颔首答道。
陛下册封萧简为御政王的旨意四海皆知,燕朝歌知道并不奇怪。“他真的是宣仁太子的儿子?”,燕朝歌颇有几分好奇地问道。
沈月明想起当日在承嗣塔的情形,有宗正大人的亲笔首肯,还有德惠帝的遗诏,又当着诸多皇室宗亲的面儿,滴骨认亲一事早已铁板钉钉,断无造假的可能。只是看着燕朝歌脸上颇为古怪的表情,原本低落的情绪竟隐有些笑意,低声答道:“大抵是错不了的”。
“大晋的皇帝陛下若真是好奇,微臣是否真是宣仁太子的儿子?不妨亲自来问问”,月色中,缓步走来一袭白衣男子,容色雅致如华,清冷如霜,夜风中吹起片片衣袂,似仙人信步走来,竟是萧简来了……。
“咳咳咳”,一连串的咳嗽声传来,一青衣男子伏案而坐,他虽面带病容,精神萎靡,却生得一副好相貌,长眉入鬓,一双丹凤眼隐含流光之色。
“怎么近日咳得如此厉害?太医来瞧过了吗?”对面的白须老者皱眉问道。他年约七十上下,儒雅端方,年轻时必定容貌不俗,正是东煌的枢密相苏文重。
看着眼前的青衣男子,苏大人心中思绪万千。这是他的第四子,名唤苏傅云,此子之母本是家中一扫洒侍婢,某日醉酒后临幸,竟一朝有孕,当时他的嫡夫人即将临盆,得知此事后,急怒攻心,最终难产而亡,生下的孩子便是苏禄章。
夫妻二人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成婚后更是伉俪情深,琴瑟和鸣,但因自己一时做下错事,害得爱妻惨亡,故而打心底对这个孩子极度厌恶,待到苏傅云出生后的第三日,便将他们母子二人早早地打发到了府中的偏僻角落,从此不管不问。
随着时间的推移,十余载匆匆而过,他几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个儿子。可苏文重万万没想到,就在三年前的某天夜晚,这个儿子竟突然出现在自己跟前,说起母亲病重,想见他最后一面。
哼,不过是个使唤丫头,阿茜又因她而亡,苏文重本就不喜,更何况是这种触霉头的事情。当下想也不想,便摆摆手让他退下。谁知苏傅云寸步不让,竟将自己背着女帝,私下与诸多大臣往来之事说得一清二楚,仿若亲眼所见一般。
同时,苏傅云还提议与其让他亲自出面,落人口实,还不如让自己代替他,在众朝臣之中斡旋一二,若是将来东窗事发,至少还有个垫背的,反正自己也是个便宜儿子。
乍然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苏文重心中便掀起了惊涛骇浪,饶是他历经三朝,门生故吏遍布朝堂,却也被苏傅云的这番话给深深地震惊了。此后,他开始私下留意起来,发现自己的这个儿子很不简单,似乎有股神秘力量在暗中扶持着他,以自己的雷霆手段,探查许久却不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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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夫人去世后,苏文重并未续弦,府中除了苏禄章,苏傅云,就还剩下一个不满五岁的庶子。彼时因自己的一味纵容和溺爱,养成了苏禄章飞扬跋扈,整日里游手好闲,欺男霸女的性子,为此虽悔之晚矣,却也无计可施。
苏傅云虽说是庶子,倒也的的确确是自己的儿子,几轮交道打下来,苏文重发现他博学多识,才思敏捷,尤其运筹帷幄之间更是得心应手,八面玲珑,颇有几分自己年轻时候的风采,若是作为接班人培养,倒也未尝不可。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善待他们母子二人,只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万一他因此嫉恨在心,自己岂非亲手扶持了一只白眼狼?
正当苏文重左右徘徊之际,苏傅云竟又亲自找上门来,摆明车马。首先,他坦言了这些年来,对父亲的不满,以及对他们母子的不公平,还历数了十余件陈年旧事,件件辛酸,处处凄惨,就连苏文重自己都有些汗颜,甚至心中暗自怀疑,这些事情难道真是自己做的?
然而话锋一转,苏傅云又对父亲叱咤朝堂数十年,感到敬佩,并推崇备至,其功之高,连女帝都要避其锋芒三分。说到此处,他表达了自己极其强烈的野心,并提及自己那位犬马声色的三哥,根本不足以撑起整个相府,若是他日苏文重驾鹤西归,便是苏府土崩瓦解之时。
这话糙理不糙,苏文重虽然恼怒,但也不能否认事实,这个儿子所说确实不假。听完后,他反问了一句话,“本相该如何相信你?”,他用的是“本相”,而非爹爹二字。
苏傅云自然也不会天真地把自己当做苏家的四公子,毕竟除了血缘,两人便如同陌生人一般,所以他当时只是笑了笑,道:“父亲,儿子毕竟姓苏,是苏家正经的子嗣。虽说现在过得不太好,但起码有片瓦遮天,有榻可卧。再者,儿子肩不能提,手不能抬,一介书生而已,若是苏家倒了,对儿子并没有半分好处”。
顿了一顿,他话锋一转,道:“倘若父亲愿意扶持儿子一把,便是双赢之局,儿子自然没有理由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但别人可就不一定了”,比如苏禄章。
苏文重闻言,冷笑道:“自古血脉便是权势中最不可靠的保证,古来多少父杀子,子杀父,兄弟阋墙之事更是数不胜数,阿云,你可没有多少诚意啊?”。
轻轻地摇了摇头,苏傅云也不恼怒,笑道:“府中应该豢养了不少用毒的高手吧?父亲”,苏文重面色一变,“之前简书令陈大人是如何突然猝死的?还有,鹰卫统领吴天明,又是如何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小妾的床上?再比如……”。
“哼,你倒是知道得不少”,苏文重阴恻恻地看向他,又道:“有时候,知道得太多,也是一种负担,须知早慧易夭,或许会短命也不一定”。
苏傅云又笑了笑,道:“父亲多虑了,儿子的身体看似孱弱,却也康健无虞,必定会长命百岁的”。
三日后,在苏文重的亲眼见证下,苏傅云服下了邑血蛊,这是来自苗疆的秘药,一旦服下,便终身受制,无药可解。
有了这样的掣肘,苏文重便放下了一半的心。刚开始的时候,苏文重只将一些边缘化的事情交给他去办,苏傅云果然办得漂漂亮亮的,又在机缘巧合之下,抹平了不少之前遗漏下来的窟窿,使得好几家苦主都求助无门或是无功而返,反被苏文重的势力蚕食鲸吞了不少,苏家的权势和财富更上一层楼。
之后,苏文重便开始逐渐地将一些核心机密交办下去,苏傅云也做得风生水起,声色兼备,很快便在朝堂之上崭露头角,隐绽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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