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皇帝不理他们,却是加急脚步上前,等离得近了,竟一时愣了。
天下各府县送来的奏疏里,大多对于流民的形象没有过多的描述,不过素来在天启皇帝的心目中,这流民都是违法乱纪,面目可憎之徒。
可眼前所见的,却不过是一群老弱妇孺,一个个衣衫褴褛,甚至有人赤身,那赤身者,露出的是如榆皮一般褶皱的黝黑皮肤,皮肤似乎要包裹不住里头的骨头似的,身上的骨头凸显出来,哪里还有人形。
他们的面目,当然是可憎的,哪怕是看上去年轻一些的女子,也是蓬着头发,上头不知沾了什么,竟好像结成块一般,肤色皱巴巴的,相貌甚是丑陋。
可他们在骑兵禁卫面前,却丝毫没有像地方上奏来的奏疏那般描述的凶神恶煞。
他们扶老携幼,形同干尸一般,在禁卫骑兵的冲击之后,只是哀嚎和低着头避让。
天启皇帝道:“这是哪里来的流民?”
“奴婢也不知道,他们说的话,奴婢也听不懂。”
天启皇帝走近一些,果然听到这些人说话都带着乡音。
在这个时代,能说官话的,大多都是读书人,不过……这些人的乡音,天启皇帝却是听懂了:“这些都是大同府人。”
说着,让人喝令骑兵回来,过一会儿,又让魏忠贤领来了一个汉子。
这汉子或许不知天启皇帝的身份,却也知道,天启皇帝一定是贵人。
此时,他就似惊弓之鸟,一见到天启皇帝,便立即拜下,磕头如捣蒜地道:“官爷饶命。”
天启皇帝道:“你抬头来。”
身后……黄立极扯了扯孙承宗的袖子,诧异地低声道:“陛下竟也会说大同的口音?”
孙承宗面无表情,同样低声回应:“陛下曾一直想效仿武宗。”
黄立极一听,什么都明白了。
所谓的武宗,便是正德皇帝。正德皇帝那家伙,比天启还离谱一些,私自想跑去关外打仗,后来更是索性留在大同,自任自己为总兵官。
此时,这汉子小心翼翼地仰头起来。
天启皇帝看了他的样子,此时是近看,他本是一脸威严,可见了此人的模样,竟是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这脸哪里还像个人,分明和骷髅没有什么分别。
天启皇帝定了定神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人陈三。”
“你是大同人?”
“是。”
“你既来此,可有路引?”
“不不不,不曾有的。”这陈三战战兢兢的样子,他很虚弱,说话也有气无力,同时因为恐惧的缘故,所以身躯颤颤。
“你无路引,何以离乡?”
“活……活不下去了。”陈三哭丧着脸道:“再不走,一家老小便都要饿死了,村子里……莫说没有了粮,便是树都啃光了,能吃的……一个都没剩,地里的土疙瘩……吃了要死人的,我婆娘便吃死了,吃时还好,可到了夜里,肚子胀了一夜,捂着肚子嚎叫到了三更,撑不住了……临死的时候,说娃儿还小,一定要给他谋一条生路,我……我便随人出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