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时英和霍真匆匆走出书房,霍时英还在回味霍真跟她说的话,本以为霍真叫她来是要说晚上宫中赴宴的事情,谁想到他一句都没说,反倒跳来跳去的说了些别的,尤其是月娘的事情现在说有点突兀,霍时英一下子没琢磨明白,这件事也是到很久之后她才慢慢看了清楚,她跟霍真其实是很像的人,从不在小事上纠结,通观全局之后喜欢真对根本,霍真回府后做的每一件事情,今天说的每一句话,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要给霍时英营造出一个家,一个能把她留住的家罢了。
出了书房霍时英就看见小六站在台阶下,看见她出来一脸焦急,霍时英落后两步,停下来问他:“怎么了?”
小六苦着连说:“我没把事办好,回来的人说,焦阁老说以后您都不用去了。”
霍时英皱眉,问:“原话是怎么说的?”
“回来的人说,焦阁老看着倒是没生气就是说:三个月的教授已经够了,以后将军都不用再去了。”
霍时英皱眉想了想道:“行了,我知道了,你明天还是准备着,我们还过去。”
霍时英是最后一个到大门口的,长公主和霍时浩已经进大门了,全家人行大礼参拜迎接,长公主这人比较有意思,从大门走进来的时候仆役簇拥步履从容,昂首挺胸很有威势,等一进大门,整个就变了一个人,扶起老太太,霍真和王妃然后利索的往霍时浩身后一站,气势很快就一收,马上很像个正常的跟着丈夫回家的媳妇的姿态。
等到了前厅,霍时浩又给老太太霍真磕头行礼,长公主也跟着霍时浩一起跪倒在一旁,上守的人当然不敢让她真的跪,慌慌张张的起身去扶,公主却执意要跪,正僵持,最后霍时浩说了一句:“祖母,父亲你们莫要动了,我们当是给您们行礼的。“于是没人再争执,霍时浩带着全家给两位长辈磕头请安,连只有三岁的佳慧都跟着父母像模像样的磕了两个头。
霍时英至此算是明白了,长公主是个非常聪慧的女人,门外那一套是做给旁人看的,关起门来,她把自己真正当做了霍家的媳妇,内外身份摆得相当好,想来她和霍时浩的夫妻关系也是真正的和睦的,一个从小在宫廷里长大,从一出生就享受着最尊贵的身份和礼遇的女子,不是真的爱一个人是做不到这样的。以她的出身,只要她愿意,其实一生都是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的。
佳慧像个小大人一样,小小的身子跪在蒲团上奶声奶气的:“给曾祖母,祖父,祖母请安。”把霍真逗的不行,一把把小人抱起来,大笑着用胡子扎她:“你就是小佳慧啊,来让祖父扎扎。”小丫头尖声叫着四处躲,扎疼了也不哭闹,一时前厅里欢声笑语的充满笑闹之声。
霍真很喜欢佳慧,他对宜哥都是淡淡却把佳慧一直抱在怀里,女人们在一旁说话,他抱着孩子躲在一边叽叽咕咕的不知说什么悄悄话,最后两人还偷偷的就走了。
一屋子人看着一老一小出屋,就是扫了一眼,长公主连吭都没吭一声,最后女人挪到内宅去说话,霍时浩和霍时嘉叫上霍时英去了书房叙话,人就散了去了。
三兄妹在外书房说话也没说什么正经的,霍时浩对晚上的宫宴也只字不提,倒是因为霍时英被焦阁老追着打的流言把霍时英好好的训了一顿。霍时英也没解释,装模作样的低头挨训,霍时嘉在一旁捧着茶看热闹。
一直到正午内宅来人传话,老夫人房里开宴,让他们都过去吃饭这才算完事,出了门去,霍时嘉落后两步对霍时英说:“他是没儿子,在你这过干瘾呐。”
霍时英就笑,霍时嘉撇嘴道:“他也亏得没儿子,要不还不知道被他弄成什么样子。”霍时英没接腔,想起了宜哥,这孩子太老实了,都八九岁了身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潜质,唯有行事中规中矩沉稳有度这一条能拿出来说说。他可是下一代的裕王府的继承人,霍时英有点发愁。
出来外书房兄妹三人去了内宅,到的时候霍真已经抱着佳慧回来了,霍真这个不着调的祖父不知道带着孩子去哪里疯了,孩子一头一脸的汗,粉红的小衫上一左一右印着两个小泥手印,一屋子人忙活着给孩子换衣服,梳洗,小孩一直咯咯的笑,屋里乱哄哄的。
等都收拾停当了,众人才入席,分成两桌开了一顿家宴,佳慧被霍真抱着上了男人的桌子,在祖父的手里受到了最多关注和宠爱。
剩下女人们的这一桌也不冷清,长公主实在是个长袖善舞的人,以霍时英看来这屋里的王妃和龚氏都有点目无下尘的意思,在手段上都比她要差上一些,长公主上对老太太少点恭敬却妙语连珠,逗的老太太合不拢嘴,对王妃架子放的极低,哄着老太太也没有冷落自己婆婆,对龚氏和自己平辈相处,很少让霍时英接话,也拉着不让龚氏伺候众人,所有人都招呼到了,一个也没冷落了。
吃过午饭众人喝了茶就男人们就先散了,霍时英也抓了一个空跟他们一起走了,剩下几个女人还在陪老太太说话。
霍时英回了偏院,梳洗了一下,拿了一本书在窗下看着,等着,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门口传来动静,长公主带着两个丫鬟进来了。
霍时英要起身行礼,被公主一把按住,在她跟前一坐道:“等我呐?”
霍时英笑,也不否认笑着道:“是。”
长公主望着霍时英笑而不语,然后向身后招了招手,丫鬟上来放了两个包袱在桌子上,解开里面是一套水湖绿的长衫,连裙,还有一个首饰匣子,打开一套纯金的头面,耳坠,没有镶嵌宝石乍一看在他们这种人家里不是很扎眼的东西,但细一看那做工却是不一般。
公主看着丫鬟把包袱解开,东西都摆上了然后挥退了众人,等屋里安静了她扭过头对霍时英开门见山的就道:“我昨晚上得了消息,想着你可能缺这些东西,弟妹和你身材差一些,怕一时改出来的也不能那么合身,婆婆的首饰嘛也有些年头了,现在再拿出去改怕也来不及了,想来想去这种事也不好惊动别人,咱两身量差不多,我做姑娘时候的衣裳留了不少,昨晚上让人改了改,正好给你穿,还有这首饰都是我以前用的,你也别跟我客气,想来你也不是那扭捏的人。”
长公主说出的这一长段话,是很普通的内宅妇人间的对话,如果换个人说来说,马上就会给人一种泼辣的干练印象,但她的语速控制很好,轻重缓急,该停该缓,不让听的人感到焦躁也不会显得她说话拖拉,把一种果敢干练隐藏在了语速之下,这是一种被训练过的说话方式,霍时英恍然就明白,她原是皇帝的长姐,下面有两个弟弟,先帝的宫闱波澜多,她那么晚才出嫁,怕也不光是太后挑剔的缘故。霍时英发现她从回来后接触过的每一个人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而长公主一挑眉毛,眼梢就把对面的人看了个仔仔细细,霍时英手握一本书,沐浴在窗口的日光下,身长玉立,白玉色长衫,眉目宽和,气质温厚,如戏台上扮的翩翩佳公子般,但细一看她,又见此人掌中虎口带茧,指骨修长有力,腰背笔挺,眉宇宽厚,鼻直,唇角坚毅,周身掩盖不住的一股浩然正气,温厚而不柔软,纤弱下又蕴含着难以估测的力量,很是复杂的气质,会看人的人,一眼觉得平常在看就挪不开目光了。
长公主心下几下翻滚,面上神色不露,转而笑着道:“太后昨晚下了懿旨,其实也没有什么,她就是听说了你的名号,觉得新鲜想见见你罢了。你到时候给她看两眼就是了。”
霍时英听她提起太后态度轻松而怠慢,只是笑着应了,长公主看她笑着应了,也跟她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可也就是一下,就见她似乎想到什么面上的笑容渐渐的就淡了下去,过了一会才听她沉吟着道:“你的名号现在在宫中很是响亮,怕是皇后也是要见见你的。”
霍时英脸上波澜不兴,静静的听她说,长公主在心里暗暗的点头,然后才道:“雍和宫我平日里走动的不多,怕到时候我照应不到那里,就靠你自己应付了。”
霍时英点头:“公主放心,时英应付的来。”
长公主就笑:“想你这千军万马都见识过的,那点阵仗你也是不怕应酬不来的。”
霍时英没吭声,长公主又笑问道:“皇后的娘家你知道吗?”
霍时英点头:“平国公陈家。”
公主点头:“你知道就好,陈家和我们家也是好几辈子的交情,因着都是边关的武将,平时为了避嫌大家也不好走动亲密,但两家私交却是很好的,几辈人这嫡系一派都是互相仰慕着,凭着这点皇后也不会为难你的。”
“嗯。”霍时英应着,面上没表露出什么来,长公主看她明白也没在多说,就把话题扯到别的地方去了,把京城叫得上名号的人物的家眷,关系都给霍时英理了一遍,两人说着说着就一下午就过去了。
到了申时前面驸马派人来催,公主就起身走了,没一点拖泥带水的,也不许霍时英行那些虚礼,带着丫头婆子昂首阔步的出了偏院,霍时英一直送到大门口,一家人恭送着他们出门上了车,走远了这才完事。
送走驸马一家,全府的人转过身来又开始忙活,全家上下,除了宜哥全有品皆诰命在身,老太太,霍真,王妃,霍时嘉,霍时英,龚氏晚上都要入宫去赴宴。
通府又是一番忙碌,晚膳自然是不在府里用了。酉时一过,所有的人各按品服大妆出府门,各自蹬车,护卫开道,仆佣簇拥浩浩荡荡的往宫里赴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