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酒瓶和垃圾都被余周周收走丢掉了。睡过一觉之后,几个小时的时间也被无限拉长,不久之前送别带来的清晰伤感,因为这种间隔而开始变得遥远而迟钝,最后被正午炽烈的夏日阳光暴晒干净。
单洁洁翻来覆去,越来越热,她愤恨地盯着窗子上方的空白墙面——说好要装的空调,整整四年过去,还是没有装上。
她们就这样抱着期待忍了四年。
也有人早早就无法忍耐这样的夏天,所以在学校周边租了房子,每一个夏天都凉爽惬意,永远不会被午夜十二点断电断网所困扰。
谈恋爱也方便。
比如许迪。
他早就没有夏天了吧,单洁洁想。
然而单洁洁始终记得自己重逢许迪的那个夏天,和今天一样闷热,阳光暴烈。
她中考考得很好,超出师大附中高中部分数线六分,整个夏天都在惬意地四处游玩,快开学了才回到家开始提前预习高中课程。某天路过家附近的一座普通高中十七中时,她无意间看到刚刚张贴出来的新生录取名单。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兴致,竟然站在日头下看了起来。
然后就看到“许迪”两个字。这是很普通的名字,生源地是师大附中初中部。
单洁洁并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许迪。她的小学同学里除了余周周和詹燕飞等几个户籍不在中心区的学生外,其他基本都进入了师大附中初中部和八中。
那个讨人厌的许迪就在师大附中。
单洁洁盯着这个名字想起了许多曾经的瞬间,比如她刚转学进入师大附小的时候,于老师任命她做班长,许迪是第一个扑上来套近乎拍马屁的。
“新班长,新班长你长得真好看。”
单洁洁回忆到这里,不由得扑哧笑出声——当年太小,没法从这句话中获得足够的快乐,现在才反应过来,会不会太晚?
不过,五年级的时候女班干们集体风光不再,许迪也是第一个带领一群男同学“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发卫生巾的时候带着人在后门闹事不走的是他,运动会上满场乱跑死活也不愿意回到方阵里坐着的也是他,尤其是在数学奥林匹克比赛中和林杨一同拿了特等奖之后,更是开始对詹燕飞、余周周等校园风云人物们落井下石,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单洁洁这辈子都忘不了。
彼时盯着这张名单的十六岁的单洁洁,还没法理解许迪这种浑然天成的“识时务”
与“能屈能伸”。
她当年所没能理解的这一切,最终都作用在了她自己身上。
单洁洁盯着窗子上方的空白盯得发蒙,恍惚间好像十七中门口的那张名单一笔一画地浮现在了眼前的墙上。
她不想再回忆下去,一骨碌爬起来,拎起脸盆冲去水房,直接将脑袋对着水龙头一通猛灌。
凉凉的水温柔地冲掉了她脑海中的名单。
二食堂的电视机永远在放不知所云的外国街头整蛊节目,单洁洁一边啃着油饼一边抬头看,忽然妈妈的电话打进来。
“你东西都寄回家了吗?”
“嗯。昨天中午寄出去的,中铁的快递,那堆东西花了五百多的运费吧。”
单洁洁番外“也不知道你大学四年都买了些什么,到时候人家该不会在咱家门口堆一吨的垃圾吧?”
“一吨的垃圾才花五百块运费,妈,你想得真美。”
“别跟我这儿瞎逗。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把东西都寄回来啊?那些生活用品搬到公司宿舍以后还能用的,你又想重新买啊?”
单洁洁愣了愣,假装被油饼噎到了,咳了半天,直到差不多镇定下来了,才慢悠悠地说:“都用四年了,该扔的早扔了,我寄回去的都是书和不穿的衣服,还能捐贫困山区呢。”
“捐贫困山区你就寄给贫困山区啊,你寄到家里我还得给你收拾,你拿家里当希望工程啊!”
又来了。单洁洁长叹一口气,知道老妈这一关算是过去了,于是一颗心落回胸膛,很耐心地听她妈妈唠叨完,作为早已成功度过青春期的女儿对仍在更年期的母亲的报恩。
挂了电话,单洁洁又傻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电视。她不知道电视有什么好看,只是觉得总比手机里面那条未读信息要好看。
节目组的演员假扮街头巡警,上半身穿着警服下半身穿着内裤,在街头给汽车贴罚单,围观群众反应各异,倒也都算是淡定。
单洁洁一直找不到这个国外节目的笑点究竟在哪里。
她也不明白许迪这些年究竟为什么一直在整她。她很好笑吗?
还是因为十六岁的时候她先笑了他,所以他这么多年来一直记恨着她,一定要一遍又一遍地笑回来?
十六岁的时候,单洁洁终于将脑海中那个得了奥数金牌之后春风得意小人得志的许迪和名单上这个普通的名字联系在了一起。
当年那么拽,现在还不是考砸了进入普通中学?当年在老师庇护之下一副蒙尘明珠终于发光的志得意满的模样,现在成王败寇,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