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诗题在容辞所写的伤感之词旁,自然是有所用意,可是即使这段日子顾宗霖对她多有照拂,容辞也万万没想到他竟能放下架子,专门作诗来安慰自己……
她睁大眼睛看着顾宗霖,嘴唇微微颤抖,却不知该怎么感谢好。
顾宗霖被这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但是还是认真的劝道:“许三太太虽已逝世,但她在天之灵,也必定不会愿意见你这样难过。”
他眼瞧着容辞形容削瘦,胭脂都遮不住那苍白的面色,犹豫了一下,继续道:“我……见你这阵子气色极差,身体要紧……”
不过一句简单的关心,在容辞眼里却比百十个玉镯更加贴心,她心中感动,眼眶渐渐泛红,泪意涌上来好半天才忍回去,慌忙拿着手帕擦了擦眼睛。
顾宗霖见此情态,竟比容辞还要不好意思,他转移了话题:“好了,你既有心习字,便再写几个与我瞧瞧。”
容辞抽了抽鼻子,嗯了一声,接过笔来一笔一画的将顾宗霖刚写的诗临在纸上。
……
顾宗霖这些日子其实很忙,略陪了容辞一会儿便回了前院,等到用晚膳时却又回来了。
二爷在正房用膳,小厨房自然是紧着他的口味来,容辞身体虚弱,肠胃本就不好,也吃不得油腻,可是顾宗霖日日习武,更偏爱用油多的肉食。
容辞也不觉得怎么样,这些生活小事上的委屈其实在顾府中经的多了,她自觉曾经犯下大错,这点小委屈始终没当回事,反而因为之前顾宗霖的那番劝慰,更加细心的照顾他,布菜添茶亲力亲为,尽力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
到了晚间,顾宗霖因为容辞这几日身体不好有些放心不下,就又留下来陪她一晚,全当安慰罢了。
可能也是这几天太累了的缘故,顾宗霖临睡前就觉得头晕的很不舒服,他一向有这毛病,容辞为此还特意跟着大夫学了按摩的手法帮他缓解不适,这晚也是让顾宗霖躺在床上,容辞跪坐在一旁替他揉了大半个时辰,这才好了些。
夜里两人并排躺在床上,各睡各的被子,容辞为了避嫌又怕顾宗霖误会,总是卷着被子睡在最里面,贴着墙根能离他多远就多远,生怕两人有什么身体接触。
顾宗霖睡在容辞身边倒还安心,已经不像是一开始那样尴尬失眠了,可是这晚上到了半夜,他正睡的半熟不醒的时候,突然听见身边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声音。
这么点动静顾宗霖原本该是察觉不到才对,可是不知为何,这时他却极其敏感,一下子便惊醒了。
是容辞在哭。
她侧过身子面朝着墙壁,虽然极力用手捂住嘴不想哭出声音,但些许轻微的呜咽还是不可避免的透过指缝漏了出来。
顾宗霖吃了一惊,他靠过去搬住容辞的肩膀想让她回过头来,但是容辞捂着脸直往枕头上埋,就是不想转过去。
可是容辞一个瘦的不剩几两肉的弱女子怎么能拗的过顾宗霖,不多一会儿便被强转过来。
帐子里极黑,顾宗霖看不清什么,便伸手去碰容辞的脸,不想却碰到了一手的泪渍。
容辞哽咽着道歉:“……抱歉,是、是我吵醒你了……”
她比顾宗霖小着有四五岁,从刚刚及笄的十五岁年纪到如今二十岁,五年的时光都是在顾宗霖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如今顾宗霖不懂得自己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究竟是怎样的感情,但此时此刻,听到她几乎哽咽难言的声音,却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中像是被狠狠扎了一下,似乎对方的难过自己也能感同身受似的。
这样的感觉让他下意识的惶恐,但是他想要逃避的心思还没冒出头,就被容辞的泪水冲了个干净。
顾宗霖的手有些发抖,但是还是摸着黑捧住容辞的脸颊,想将她眼中源源不断流出的泪擦干净。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冷静:“为什么哭?”
容辞摇头,声音中还是带着抽噎:“我、我刚刚梦到我娘了……她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任我、任我怎么叫都不肯停下……”
想到梦里的情景,容辞心里酸涩的不行:“我好不容易追上去,娘却冷着脸让我走开,还问我为什么这样没用,为什么不是个……男孩子……”
刚刚擦尽的泪水又流出来,正落在顾宗霖手上,让他立即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缩回手。
他沉默了片刻,这才道:“许……岳母不会这样想的,她视你重逾生命,如何会嫌弃你不是男儿呢?”
容辞哭的断断续续道:“我何尝、何尝不知道呢?这、这与其说是我娘的想法,不若是我自己的……”
她的眼泪像是泉涌一般,用尽全力的止不住:“我这些日子总在想,如果我是个男孩儿就好了,既不会有人看我们家没有男丁便随意欺辱,也不会让我娘为了我的事日夜忧心,我在家中娶妻生子,一并照顾母亲……该有多好……”
黑夜中人心总是格外脆弱,这些日子,容辞除了在母亲的葬礼上歇斯底里的大哭了一场,其余时间看着都十分冷静,虽然心里难过,但是既没哭也没闹,生怕别人觉得晦气又给人添麻烦,可是这个梦却像是把她往肚子里硬咽下的泪水全都勾出来了一般,怎么流也流不尽。
顾宗霖见她这个样子,全身紧紧绷起,在心中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靠过去揽住妻子的肩膀,将她轻轻搂在怀里,嘴上却又冷然道:“为了不能改变的事难过,便是懦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