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祯十五年六月十一。
此时的襄阳城正笼罩在蒙蒙的细雨中,喧嚣了多日的城市也因这久违的细雨而获得了暂时的安宁,大多数人都沉浸在这温凉的雨雾中而暂时放弃了恼人的俗物,反让巷子中四处不时传出的悲愤哭喊声变得格外响亮。
在残破而高大的城墙上,总兵左良玉已沉默着沿城缓缓走了很久,他的脸灰暗而阴沉,高大的身躯打了弯后更显驼得厉害。
他的目光在城南绿影壁巷东端的一片废墟上已久久没有离开,那里曾经是气势恢弘、占地极广的襄王府,但自去年毁于贼乱后已是一片废墟,只剩下孤零零的照壁矗立在那里,上面依旧精美绝伦的石刻也只能默默的诉说着这里往日的辉煌。
二十天前的朱仙镇之败是左良玉一生中最惨痛的失败,他失去了几乎所有的军队,失去了大部分曾经跟随他四处征战的亲信和忠诚的精锐,也失去了面对闯贼的信心。
左良玉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回想起当年的勇猛和贼人的恐惧,现在的乱民几乎是在须臾间就兵强马壮得让他震憾。一想起那漫山遍野的贼兵和他们那疯狂凶狠的神情,他就充满了无奈与挫折,他们已不再是虚弱的官军所轻易能撼动的了。
军队是左良玉最大的仰仗,不论从前、现在、还是将来。
没有了军队,朝廷中的宵小必不能容他。他不能让儿子再次承受自己当年的孤苦,更不能接受他们父子就此陨落,就如这眼前的王府般,没了也就没了。他必须重建大军,只要有了兵,他就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儿子也就有了希望。
几日来,左良玉经常出襄阳城到江对面的樊城,然后再到城外的周边溜马。一是巡示周边,威慑不满;二也是想看看还有多少不断败回的散兵,好加恩于他们,他太需要依托他们去扩充军队了。
今日虽天公不作美,又岂能因这毛毛雨而误了大事。
想通了这些,他努力挺了挺腰,加快了步伐,向城下走去。看着父亲抖起了精神,远远跟在后面的副将左梦庚和几名亲兵连忙紧紧跟上。
二个多时辰之后,左良玉率几十名亲兵已在樊城以北的一处高坡上了。此时,他们正在马上看着坡下的一支队伍缓缓行来。
虽早得了侦骑的通报,知道这队伍只由一个哨长统领,队伍也大多是招聚在一起的散兵,但他仍颇有兴趣地想要看看这伙儿军伍的模样。而不像前几日,都是让人带了那些小军头们去府中见自己或直接让手下大将去见。
实在是这些天来,能够返回的全是三三两两被吓破了胆子的散兵游勇,最多也不过聚众数十人而已,像这样大的一支军伍能够结伴撤回,实在是稀罕得紧。
这哨长想是不凡,他倒是要看看有何不同。
这是一支明显的步军,兵有300左右,骡马也有40多匹,在蒙蒙的细雨中整个队伍结着行伍依序而来,虽排着长长的两路,周边也不见有健卒持鞭棍威摄,但却前后距离适当,不见凌乱,很是规矩,犹如老营一般。
快到近前,只见队伍停了下来,几匹马离了队伍,一路小跑而来。离着还有十几丈远,马上几人已是滚下马来,到了左良玉马前都急忙跪下便拜。
只见为首这人身高近六尺,精瘦,脸黑且长还坑坑洼洼,颇有威严之气,一看就是一条好汉。后面跟着的三人,个头也都不算矮,两人彪悍而壮硕,一人精壮而略显文气。
待左右再次询其营伍,只见这为首之人抱拳答道:“启禀将军,我乃是游击杜三江大人麾下哨长赵进,初在辽西从军,后在保定总督杨文岳大人军中担任百户……小人却也知道忠义,但凡还有命在,就不敢忘记千总大人所托,更不能辜负游击大人的信任。现有幸在老将军帐下效力,自当为将军效死。”
看着赵进一番慷慨陈词,左良玉面无表情的盯着赵进说:“你所言可当真?”
这时一名左良玉的亲兵却突然接了话:“启禀将军,此事我有耳闻,我有一日去传令,在杜游击帐内确见过这赵哨长。他当时侍立于帐内,传令后我与熟人多聊了两句,却是听了杜游击的喜事,我还特意往帐内多看了几眼,他的模样儿倒是好记得很。”
左良玉听了不断点头:“倒是知道些忠义。这杜三江也算有些福气,只是现在还不知死活。”缓了缓又道:“你等莫急,先好生安顿,我必不会亏待忠勇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