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脚步声匆忙、宏大,是一群人的。而这些人,那伙计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这几天,这伙人是每天都要来闹上一闹。
纤漠也正疑惑,回头就见一群人从楼道走上了三楼,为首的一个人腰粗腿肥,是个高大的汉子,不过他身上倒是穿了件读书人的长袍,不过那模样不但没有读书人的儒雅,反倒多了一份不伦不类异样。
那汉子走到伙计的面前,一把提起了伙计的领口,伙计的本就是个瘦瘦巴巴的小个子,被那大汉一拧,顿时整个人都悬在了半空中。那大汉拧得紧,伙计挣扎了一下,竟是没有挣脱他的束缚。
“说,你们桑老板呢?”那大汉的嗓门儿粗,吼声颇有些地动山摇的气势。
那伙计被吓出一身冷汗,刚才流利的嘴上功夫这下全都破了功,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她,她……”
那大汉是个急性子,见伙计半天没有说出来,抡起胳膊一甩,伙计的便被他甩了出去,一下便撞上了旁边的一个柜子。伙计立马哀嚎一声,头上的血开始汩汩的往外流。
纤漠拧紧了眉,好久没有看见这么艳丽的红色了,现在看来,竟是那般刺眼。纤漠吩咐管家过去扶那伙计,自己却站在了那大汉的面前。
“你们找桑老板做什么?”纤漠不是寻常的女人,自然有不同寻常的勇气,说话的时候,底气很足。
那大汉愣了一下,这才回过头看纤漠,眼中惊艳募的腾起,却又在看见纤漠挺着的肚子后突然逝去。
“来秀坊找桑老板,自然是为了绣品的事。桑家秀坊可是离音国最有名的秀坊,没想到却连张绣图都交不出来,这要是传出去,可是不是笑话么?”那大汉似乎对纤漠一个女人很是不屑,不过因为纤漠的美貌,说话的语气却不知不觉柔和了几分。
桑老板是在为这个事情烦恼么?纤漠心中猜测着,口中却问那汉子:“什么图?连桑家秀坊都交不出?”
“凰泣静思语!”
那大汉说话的时候,头高高的扬起,面上隐隐有些豪气。
纤漠的心却漏跳了一拍。
凰泣静思语,这幅绣图相传是前朝最有名的秀娘临死之前竭尽全力才秀成的一副图,据说,那图上绣着的是一只欲火的凤凰,只不过这只凤凰即使在涅槃的时候,也流着眼泪,那眼泪,让所有看见这绣图的人都能感觉到一种痛,那种因思念情人而泛起的心痛。
那绣图只是一个传说而已,在那秀娘死后,是连着图一起烧掉了的。现在突然从这个大汉的口中听到这幅绣图的名字,纤漠的吃惊可是不小。
“这幅图,不是已经被烧了吗?”纤漠不禁开口问。
“图是烧了,可是绣图的图样还在。”那大汉似乎很得意,头又扬高了几分。
“当初给桑家图样的时候,桑家答应过一个月交货,这件事可是音沁都里人人皆知的,可是现在离一个月还有三天,却连绣图的模样都没看见,一打听之下才知道,这桑家秀坊压根儿还没开始秀,能秀这图的秀娘,早就死了。这不是明摆着欺骗客人吗?堂堂的桑家没想到也会贪图一张绣图的图样而做出欺骗顾客的事!”
大汉虽然说得在情在理,脸上更是不屑,可是经历过种种阴谋的纤漠还是听出了些端倪。这其中恐怕没有大汉讲得这么简单,直觉告诉她,这里面似乎透着一股子狡诈的意味。
“我桑家绣房,绝对不会欺骗客人!”
桑老板出现在了楼道的地方,面容冷峻,只是不知是不是纤漠的错觉,才一夜未见,桑老板的脸上,皱纹的沟壑更深了许多。
桑老板沉得住气,可是跟在她身后上楼来的桑榆却沉不住气了。桑榆怒气冲冲的走到那大汉的面前,抬头就吼道:“不就是十万两纹银吗?这点钱,我桑家还赔得起。”
桑老板想拦住桑榆,可是却没能来得及,她叹了一口气,也迈开步子走了过来,可是她却是走到了纤漠的面前,不着痕迹的将纤漠往身后拉了拉,把纤漠挡在了她的身后。
纤漠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桑老板,心里隐隐的感动着,她知道,她怀有身孕,桑老板是唯恐伤了她分毫。纤漠浅浅的笑,在桑老板的身上,有一种娘亲的感觉。
“银子是小,桑家的声誉是大。”纤漠平静的开口,没有一点的胆怯,更没有一点的惊慌。她迈开一步,走出桑老板身后的保护,冲惊讶的桑老板点点头,只冷冷的说:“这图,我来秀。”
所有人都因为纤漠的这句话而忘记了呼吸,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挺着肚子的纤漠,一开口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要知道,凰泣静思语这幅图可不是每个人都能秀的,就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秀娘也未必敢接下这绣图,要是没有点儿天分的秀娘,就算是技术精湛,也秀不出那种看了让人心酸的眼泪。
还有三天的时间才到一个月,即使那大汉不相信纤漠能秀出这图,可是却到底找不出好的理由再生事,所以尽管疑惑,那大汉最后还是带着他身后一群爪牙离开了。
屋子里重新安静了下来,桑老板才拉住了纤漠的手,将事情的原委讲了个明白。
原来,上个月那大汉突然拿着一张图样来到桑家秀坊,出乎意料,那图,竟然是失传已久的凰泣静思语。
这种失传的图样,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桑老板也是禁不住这图的诱惑才动摇了。而桑家的秀娘云姨看了那绣图也说值得一试,桑老板考虑再三才接了这秀图,并承诺要是一个月没能将绣图交出,便赔偿那大汉十万两纹银。
十万两纹银不是个小数目,那可是桑家秀坊好几年的收入了,虽然这十万两纹银并不能扳倒桑家,可是要是这件事传出去了,桑家的绣品在这天下的信赖度可就大打折扣了,到时候,损失的,可不仅仅是银子的多少。
可是桑老板没想到,在接下这单生意之后,唯一能秀这图的云姨却在第二天突然死了,没有知道她怎么死的,甚至云姨的尸体上都找不到半点伤痕。云姨一死,桑家秀坊便陷入了死地。
纤漠忍不住看向那墙上的三幅绣图,想必这些都是出自那云姨之手。
“这图,你真能秀?”桑榆指着纤漠的鼻,面色似乎有些难看,对纤漠,她还是充满了敌意。
这样的敌意,纤漠当初在云翳国的皇城内见多了,那些皇妃对纤漠的敌意恐怕比桑榆更胜出许多,所以纤漠不动声色,甚至连表情也不曾变换过一瞬。
“愿意一试。现在,没有其他办法了不是吗?”纤漠的视线迎着桑榆的,她不是那种好欺负的女子,面对敌意,她纤漠,绝不会退缩。
由始至终桑老板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在纤漠离开秀坊的时候,桑老板的视线远远的追随着马车,当纤漠掀开车帘不经意的往后看时,却好看见了一双泛着泪光的眼。
凰泣静思语,果然不是天下极品绣图。
拿着桑老板派人送来的图样,许是见多了天下绣品的纤漠也忍不住想要惊叹一番,尤其是那滴凤凰的眼泪,晶莹剔透又带着浓郁的哀伤,定是要经历过生死之恋的人才能秀得出那样的感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