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把通知书递到父亲面前,父亲却长久地沉默着。
谢陆开口:“那是爷爷留给我学射击的钱,我必须拿回来。”
父亲突然就抓狂了。
他抓起通知书一把撕碎,谢陆惊得一下子扑过去,却只抢下一堆碎片。然后,他看到了父亲无比愤怒、无比鄙夷,却还带着几分窘迫的表情。他冷冷地拍着桌子站起来:“我早就说过了,你高中毕业就要到店里来帮老子。你爷爷临死糊里糊涂,你也跟着异想天开?你知不知道养一个特长生要花多少钱?老子哪里去找那么多钱?你爷爷的钱,早拿来交房租了,老子养你不要钱吗?学射击?你没看到新闻说,那些奥运冠军都没饭吃,去澡堂给人搓澡?想到不要想!”
谢陆不明白,父亲这滔天的愤怒,到底从哪里来?他恨他的儿子吗?
不,他一直生活得这么愤怒,生活令他对任何事任何人都充满愤怒——从谢陆懂事的那天起。
谢陆捡起一地的碎纸屑,站了起来:“你不给钱,我就自己打工,去上体校。从今后跟你没有关系。”
“上你妈的体校!”父亲一脚踹在他身上,直把他踹翻在地,“老子不准!还敢跟老子断绝关系?你的户口本都在老子手里,你读什么学校是老子说了算。老子不让你去读,哪个学校能收你?他们敢?还没听说过敢逼人把孩子送去的!”
谢陆沉默了很久,从地上爬起来,上楼了。父亲以为他被打怕了,也就不再管他,继续坐下算账。
过了一会儿,就见谢陆背了个包下来,还戴着顶鸭舌帽。
父亲没理他。
父亲不知道的是,这一次离开,儿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
谢陆是在山里生活的第三个月,见到那个男人的。
那是个阳光清朗的午后,他坐在溪流边,正在清理刚打的一只锦鸡。旁边还有一堆刚摘的笋——这是他今天的晚餐。
那个男人就这么从林子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高大的男人。
只是,与身后随从的冷峻精壮不同,男人穿着白色衬衣、深色休闲裤,出乎意料的年轻。他的脸上挂着笑,倒像是富家公子出游踏青。
他在谢陆跟前蹲下,用无比修长白皙的手指,拨了拨那只死透了的锦鸡,然后问:“你就是谢陆?在省体校选拔考试里技惊四座却突然消失、现在活在山里走投无路的谢陆?”
谢陆看他一眼,没说话。
他又看了看谢陆背后的枪:“让我看看你的枪法。”
谢陆静默片刻,左手还拿着锦鸡,突然就将后背的气枪一抡,枪口抬起、手指扣到扳机上。这些动作他做得一气呵成、速度极快,眼角余光瞥见那男人蹲在原地、半点不慌,他身后站着的两个男人却瞬间色变,快速从腰间掏出枪,对准了谢陆。
那是谢陆从未见过的、漆黑沉亮的枪身。
那是真枪。
谢陆就跟没看到两把真正的勃朗宁正对着自己的脑袋,仰头看了眼天,一抬手,扣动扳机。
一只刚从头顶飞过的翠鸟,掉了下来。正好掉在男人和谢陆中间。
谢陆将枪背回去,继续处理锦鸡。那两个随从见状,也缓缓将枪收起。
男人却站了起来,双手插入裤兜。
“谢陆,跟我走。”
谢陆抬头:“你是谁?为什么?”
男人却再次笑了,朝一名随从伸手,随从便将腰间的手枪拔出来,递给他。他一扬手,沉甸甸的勃朗宁就落在谢陆怀里。
“你背上的,根本不能称之为枪。你现在过的,也不是你应该过的生活。”他说,“有天赋的人,有他注定的命运和生活方式。我能带给你这样的生活。”
谢陆也站起来:“我凭什么相信你?”
男人静默片刻,慢慢笑了:“因为我能理解你,那种与这个世界的平庸,格格不入的宿命感;那种不惜燃烧一切、也要追寻自我的冲动。因为我始终在燃烧,并且被其中的魅力深深折服。
跟我走,谢陆。因为只有在我这里,你才会被容纳、被接受,并且永远不会再被人辜负。现在你十五岁,我向你承诺,五年之内,会让你成为这世上最伟大的射手。
当然,也是专属于我一个人的射手。”——番外(二)更新时间下午五点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