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统在百官的注视下,持着笏板,不紧不慢地迈出步子,附和道:“马文才与褚监令、太医令及傅郎中皆出自五馆,其德才兼备,举世皆知。除此之外,当年一同入京的天子门生,在少府、秘书省及各部历练者,如今皆已可以独当一面,可见五馆生所学虽杂驳,却可各取所需,亦有大用。”
当年一起入京的天子门生,现在虽然都能独当一面了,却没一个能当主官的,大部分都是衙门里的副手,不过却是不可或缺的那种,不干活的“主官”多了,这种副官谁也不敢得罪,一旦撂了挑子,整个衙门都瘫痪了。
用祝英台的话说,就是朝里养了一群“军事白痴”、“政治弱智”。
那几个被点名的衙门主官顿时悚然,还以为天子和太子都把主意打到了“天子门生”上,担心他们被点召走后衙门里要一片混乱,哪里还能冷眼旁观,连忙出来跟着附议,支持太子的观点。
太子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东宫一派的官员自然也会支持,再互市司发展也确实利于现在缓解现在货币紧缺、商业萧条的大环境,于是没有多久,皇帝就应允了征召五馆生的事情。
但是他却没有将这件事交给吏部和需要人手的互市司,而是交给了马文才和梁山伯。
皇帝下令五馆的馆主举荐可用之人入京,“应届生”和“历届生”不拘,但挑选可用之人的事情却交给了马文才而不是吏部,大概是怕吏部太看重出身,轻忽了这些庶人。
除此之外,梁山伯作为御史中丞,要负责调查这些人的背景是否清白、有无恶迹和贪腐情况,协助马文才一起为互市司选拔人才。
不过是一群吏官和低级官员,朝中大部分官员也不稀罕结这种“善缘”,有的甚至还觉得和五馆生打交道“有辱身份”,对皇帝的委任毫无异议。
下朝后,马文才轻轻呼出一口气,面对太子善意的眼神也只是微微还了一礼,便缓步走出大殿,站在殿外广场的空地上。
他凝望着南方,久久不语。
没一会儿,身边光线一暗,梁山伯带着磁性的嗓音在他身旁响起。
“在想什么?”
“在想今年的冬天,先生可有募到学生过冬的木炭。”
马文才淡淡开口。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原本难说,但天子的诏令下达后,应当就能募到了吧。”
听他提起馆主,梁山伯眼中也涌起一抹暖意。
“五馆生,也算是等到一个春天了。”
“入了朝后,我常常在想,为什么在朝中做一件简单的事,却总是这么难?”
马文才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梁国绝不乏可用之才,就在五馆之中,就有成百上千的识字会算之人,役门、吏门与高门之中,能够任用的人才更多。”
“明明朝中有能力实施复杂的管理,也能轻易选拔大量能处理公文、受过同样环境熏陶的官吏,明明已经有更高效行事的可能,为什么却依旧维持着这么多年来依然落后的办法,甚至还弄出什么‘流内’、‘流外’十八班官员来,养着一堆吃干饭的闲人?”
梁山伯一听他自言自语居然说得是这么“禁忌”的事情,立刻敛容四顾,发现没有人来这边空地,才松了口气。
他是言官,更知道出口成祸的灾难。
大概是听祝英台经常在他们面前神神叨叨啰嗦惯了,现在他听到这样的话题,已经不会和之前一般骇然失色。
但上升到这种高度,也往往让梁山伯胆战心惊。
只是原来以前祝英台随口说的那些“政治弱智军事白痴”,什么“高效管理精细管理”的话,马文才并不是随便听过而已。
“士庶天别一日,这种情况不会终止的。”
梁山伯见身边的挚友陷入迷茫,也压低了声音,喟叹道:“你已经替天下的五馆生找到了新的出路,他们会感激你的。”
马文才好似并没有听见梁山伯的话,而是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之中,接着自言自语:
“如果用五馆之中考试的制度来选用可用之人,而不是出身呢?一开始固然是高门出身的更有优势,但假以时日,却未必是这个局面……”
如果所有人在一个选拔体系里呢,如果没有了“士”这个阶级,而是只有“官”这个阶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