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大朝,马文才持着笏板立在队列之中,颇有些无聊之感。
现在他虽然领着一万多的骑兵,但放眼在梁国朝堂内,却并不算位高权重之人,位置也在不前不后的中腰,手里的笏板上平时只写着几行字,不似前排几个大臣内侧写的密密麻麻。
说来也凑巧,大约是因为临近年关,外地有不少官员回京述职,褚向这个通市监也在,徐之敬这个太医令则如同平时一般在殿上随时听从召唤,再加上御史台那边站在王简身后的梁山伯,几个会稽学馆的小伙伴竟难得能都到齐了。
马文才目光从褚向身上扫过,两人的眼神在半空中有了交汇,相互颔了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说起来,萧综入魏改变的不只是他和梁山伯的命运,褚向和徐之敬便是典型的例子。
徐之敬被贬为庶人后,仕途一直都很坎坷,好不容易入了二皇子门下,又出了这样的事,再回京中,只能尴尬的闲赋在家。
好在萧衍爱屋及乌,有心照顾儿子留下的属臣,再加上徐之敬是医家出身医术高绝,萧衍索性又让他入了太医院,成为专门为自己医治的御医。
萧衍本身底子好,有一些旧毛病都是小毛病,徐之敬贴身照料后没有多久,皇帝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比往日更好,徐之敬当年担任太医丞时就已经收服了大半太医,现在更是佩服徐之敬调养上的本事,再加上萧衍身子清爽后也龙颜大悦,没有两年,太医令告老,徐之敬就坐上了那个位置。
而褚向,从小褚皇后对待他犹如对待皇子一般的教导,后来又在贺革门下学习五经,对会稽学馆中术算、历法、律例都有涉猎,也算是全才。只是受到萧宝夤影响一直无法得到重用,但现在也因为萧宝夤而被起用,真正一步步掌握了实权。
通市监并不是什么大官,可因为管理的是互市,可谓油水颇丰,京中不少官员想要从南北经商中赚得利润,对褚向也态度热情起来,虽然褚向对外宣称自己就是挂个职,实际上管不得什么,这种热情也没有冷淡下去。
马文才会和褚向合作,其实也是因为意外。
祝英台为了给马文才提高铜的产量,必须要用胆铜法置换铁和铜,这种方法需要有可用的地形和水系铺设胆水槽,浸铁为铜,这种方法设备简单、操作容易,胆水在沟槽里反复浸泡引水,虽需要耗费极长的时间,但可以周而复始的生产。
没有多久,祝英台就已经试验出了一套比较完善的工艺和流程,帮马文才生产出了不少的可用之铜。
浸铜的事是马文才最大的机密,为了掩饰自己在偷偷炼铜的事,马文才甚至准备买下了一座有山脉和水系的庄园,皇帝以为他要在其中铸币,将一座合适的庄园赐给了他,两人合力将整个庄园掩盖的滴水不漏,方有源源不断的铜币从其中产出。
但梁国用的是铁币,铜币因为国策不得流通,这些钱必须用名正言顺的方式转换为购买力,也就是祝英台戏称的“洗钱”,恰巧此时马头城开放了互市,这些铜钱就有了去处。
北魏,在交易中只认铜钱,不认铁钱,为了和北魏互市,梁国经商之人对铜钱需求加大,黑市里铜币和铁币的兑换已经到了让人骇然的价格,在这种情况下,马文才通过各种手段悄悄将新铸的铜币放了出去,囤积了大量的物资。
除此之外,被铸造出来的铜币还用以资助花夭在魏国的佣兵队,这一支军队是由六镇军户和各方杂胡组成的,颇似当年的“天台军”。
随着互市的开展,魏国有越来越多的商队需要前往边境,偏偏魏国现在到处都在打仗,花夭招揽起的这支佣兵队伍便成了炙手可热的武装力量,随着魏国四处战乱,也有越来越多的勇士和活不下去的人投奔这支佣兵,人数越来越多,花夭便将他们拆分为五支队伍,来往护送商队,顺便假借商队的名义进行通商和走私。
萧衍知道马文才在魏国资助了一伙草莽之辈,用来打探儿子在北方的消息、私下购买良马和物资,但他瞧不起这些杂胡组成的佣兵,也不认为马文才能够通过这种方式得到多少马。
以前两国禁止通商时,萧宝夤便是通过走私的方式积累了大量的财富的,眼看着萧衍开放互市,等于是截断了他一臂。
好在褚向被派去管理着互市,萧宝夤也名正言顺的通过这条路子得以参与了互市,分了一杯羹,也间接管束了魏国的商队,为自己的外甥镇住了场子。
花夭的“黑山军”在梁国声名不显,但在魏国却算是趁势而起的一支骁勇之辈,早就受到了多方的招揽,萧宝夤也不例外。
这一支人马开始接受护送商队“业务”来往于魏国边境时,萧宝夤明明手握大军,却多次雇佣他们来护送自己的商队,就是为了逼出他们身份成谜的幕后首领,结果首领没逼现身,却被发现他们在偷偷帮马文才走私战马、兵器和粮草等物资。
萧宝夤一生的志向便是南伐,能够收回故土,为此他在魏国经营几十年,团结了所有可用的力量。
萧宝夤并不知道马文才是黑山军的合作者,也不知道马文才是“奉旨发展”,只以为马文才有了反意,他镇守寿阳,手里管着寿阳十余城的武备和物资,马文才需要的东西他都有,而萧宝夤需要招兵买马的金银财帛马文才也是应有尽有,一来二去,两边便通过褚向和花夭那边建立了合作。
褚向以为一切尽在萧宝夤的掌握之中,却不知道萧衍和马文才并无矛盾,萧衍借由着褚向与马文才的交易一点点武装着白袍骑,这个和萧衍对峙几十年的宿敌,反过来却被一主一臣玩弄于鼓掌之间。
而最大的受益者便是使用各种方式“化暗为明”的马文才,他几乎是游走于几方势力之间,用一种光明正大的方式得到了各方的“输血”,疯狂地壮大着自己,却又有着最合理正当的身份。
如今,已经在天下大势里有一争之力的马文才,却从陈庆之身上学到了谨小慎微,即使得到皇帝的信任依旧不骄不躁,每每上朝也只静听,很少发表什么出人意料之语。
但只要皇帝对他有所征询,他往往也能迅速给出应对之法,渐渐在朝堂上站稳了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