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姑无时无刻不在想金根媳妇是不是自己的堂姐,既希望是她,又盼着不是她。
距离府试开考还有一个多月,报名还得等些日子,她便先带着孩子出城返村,家里可还有一位老人呢,总不能什么事情都丢给老人料理。
刚刚收拾妥当,就有村妇络绎不绝地登门。
老张这些日子受尽了奉承,见状,亲看过两个小孙子后,忙不迭地出门下地。
好不容易送走前来或是聊天或是奉承或是说媒的人们,丽娘和翠姑同时噗嗤笑出声,翠姑道:“大伯怕是被村里的人给吓坏了,我瞧着都挺害怕。如今阿爷都是早出晚归,下地除草捉虫,免得在家里被许多人这样奉承。满仓有了这样的本事,提亲说媒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几乎踏破了大伯家的门槛儿,阿爷和大伯大伯母又是欢喜,又是为难。”
在翠姑口里,前一个大伯说的是老张,后一个大伯则是苏父。
“前儿大嫂在我那儿,也跟我提起了满仓的婚事,我建议她等几年再说,满仓才十四岁,急什么?壮壮的婚事我们就不急。”秀姑展眉一笑,娘家后继有人,她之欢喜难以详述。
壮壮和满仓只是通过了县试,就有这么多媒人趋之若鹜,可见科举的艰难和珍贵。
翠姑点头道:“应该的,等满仓有了正经的功名,什么好人家找不到?哪像现在多是趋炎附势者多,有觉得大伯家日子过得好,有觉得满仓有前程,从前满仓没考功名时怎么就不提?如今通过了县试就巴巴儿地上赶着来了,没得叫人唾弃。咱们都是庄稼人,我也没有瞧不起庄稼人的意思,只是满仓走了科举之路,总要寻个妥当的媳妇,免得将来满仓做了官儿她没法子周旋应酬。咱们村里大部分的闺女又不像姐姐有本事有见识,竟不大适合满仓。”
秀姑笑道:“你有这番话,可见你是有见识的。不过,话也不是这么说,谁说咱们庄稼人的闺女就不适合壮壮和满仓了?若真是有模样好、性子好、身家清白又愿意虚心学习的女孩儿,我也愿意娶进门做媳妇。真娶了出身富贵的千金小姐,恐怕人家还瞧不起咱们这些村妇出身的婆婆反倒倚仗权势弹压咱们家的孩子呢!我自己不想受委屈,也不愿自己的孩子受委屈。再说,壮壮和满仓一年又一年地长大,他们的身份一步一步地变化,经历不同,所处环境和遇到的人不同,庄稼人的闺女也不会一成不变,应酬也好,周旋也罢,谁天生就精通不成?就是功名也不是一年就能考上的,做媳妇的辛苦时候多着呢,真正耐得住贫穷,经得起富贵,仍旧维持本心,和孩子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的才是好媳妇。”
村姑也好,千金小姐也罢,谁比谁高贵?这个时代的世人这么看也就罢了,她这么一位出身农村的穿越者也瞧不起村姑,她成什么人了?她最看不起的人就是自己贫苦出身,一朝富贵之后就讲究起门当户对,瞧不起和自己同样出身的人了。
她前世就见过这样的人物,自己是贫苦出身,学历亦低,也没什么美貌,随着踏入政界的丈夫地位步步高升,她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心态一天天地变化,反而不肯接受贫苦出身的姑娘做儿媳妇,认为人家是三无的灰姑娘,并且以高高在上的态度规定自己的儿媳妇必须得出身好、学历高、相貌美……无数苛刻的条件,让她不去回想自己当初也是一无所有。
人就是这么矛盾。
所以,依秀姑看来,人生在世,高贵的是品格,而非家世。
贫穷却善良坚强的村姑,富贵却骄纵跋扈的千金小姐,娶哪个做儿媳妇岂不是一目了然?村姑不懂礼仪,但是她可以学,便是一开始闹出笑话也用不着鄙视她,下次改过即可,枕边教妻可不是瞎话,古往今来多少文臣武将之妻都是从寒门村姑一步一步变成了举止落落大方的诰命夫人?骄纵千金可会改了性子?怕是不容易吧。
翠姑犹未如何,丽娘听了秀姑后面这番略过前世所见之人一事的看法后,却是肃然起敬,道:“嫂子说的这番话,真是让我意想不到,当真可称得上是金玉良言。仔细一想,世上出身贫苦的人发达后瞧不起同样出身的人不知凡几。”
翠姑笑道:“我也听明白了,也放心了。”
丽娘问她放心什么,只听她不住地笑,笑完后才道:“不怕壮壮小宝功成名就后,做了诰命夫人的你们看不起我呀!”
一席话说得秀姑和丽娘撑不住都笑了。
秀姑道:“不知道得几十年后的事情,你偏在这时候说,也太促狭了。”
翠姑正要说话,忽听卧室内小儿啼哭,忙止住声音,一行人移到卧室,看着秀姑手脚麻利地抱起小四,先检查襁褓和尿戒子,然后解衣喂奶。喂完小四,丽娘接手抱在怀内,秀姑又喂小三,堪堪喂完,就听外面有人叫唤。
秀姑忙将小三托给翠姑,整理好衣裳出来,却是田氏带着珍珠过来道贺。
瞧着娇滴滴水灵灵的珍珠,站在田氏身后含羞带怯地低头搓弄衣角,颇有弱柳扶风之态,秀姑只觉得一阵头疼,自己家三番五次地拒绝了,怎么他们还不肯罢休?
听田氏嘴里对壮壮的夸赞,又听珍珠羞怯地想去书房看看挑几本书借回家看,头疼之下的秀姑三言两语就将她们打发了,不管田氏说什么,珍珠恳求什么,她都四两拨千斤岔开了。书房里的书籍大部分都是壮壮从书院里抄来的,哪能流入别有用心的人家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