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季明看着管家拦下的这封信,心情有那么点复杂。
妙仪会给兆写信一事,她是如何没想到的。信上文字并不多,几句话大抵都是询问事态,她好似极为迫切的想从兆口中问出是否是叛军一事,妄图从兆那里得到截然相反的事实。
并不是像崔季明想的那般,这封信上看不到什么少女心意,却有一种很忠诚的友情,好似不在乎流言,也想去站在对方立场上。
崔季明不由得为她这种天真的心态感慨。
幸而大邺送信极为不便,平民只能看同城有没有人顺路可以给送消息,来回一等可能就是一两年。贵族与皇家是有自己的奴仆送信,都是要汇总到管家那里。这种事情都是崔季明或舒窈在管,也是她傻傻的,写信就直接毫不遮掩的递给管家。管家一看这封信要送往的地方,就惊出了一身冷汗,立刻来找崔季明。
她将这封信平摊在桌子上,朝桌对面的妙仪推过去。
崔季明叹道:“你可知道昨日凌晨,我与阿耶、贺拔公一同进宫去,商议的便是征讨叛军一事,今日清晨,阿耶还从宫内得到消息,圣人将予我军中从事中郎之位。若这封信要是真寄出去了,阿耶与我就要完蛋了。通叛军是什么罪,你应该也知道。”
妙仪好似被吓到了,她两手紧紧的扶着桌沿,不断的说:“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对不起……”
崔季明:“兆早在几年前就和裴家有联系,此次在山东集结叛军,一是被别人利用,二也是他自己选错了路。他成为叛军一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妙仪抬起头来,眼眶发红,喃喃道:“他不是什么坏人。”
崔季明:“也不是什么好人。”
妙仪还想说,崔季明不必等她开口,就大抵猜到了她想说什么。什么他或许有苦衷,什么他阿娘也不在了之类的话,年幼不懂事的时候,总喜欢给旁人种种自己不能理解的行为编排原因苦衷。
崔季明对她伸了伸手,妙仪好似得了原谅似的,从桌子旁边绕过来,抽了两下鼻子,扑进崔季明怀里。
崔季明从怀里捧出她的脸来,手指擦过她软软的脸颊,道:“天底下如兆这般的人何其多。一小部分相识的人,或成为咱们的敌人,或成为过客,我们怎能去了解每个人的想法、诉求。我们时间有限,没空去了解,就像我要把时间留来给你擦眼泪,你该把时间留给自己的梦想,留给身边关心你的人。他如何想,有过怎样的痛苦或着……温情,生活不在乎,历史也不在乎,要打过去的几万兵力更不在乎。”
妙仪半晌道:“我只是觉得,若连我也不在乎,就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在乎他想什么了。”
崔季明心头一颤,她想起许多人,都曾经或如今像兆这般,他的选择、出身,都决定了没有人会在乎他的悲痛欢喜。如苟延残喘的殷邛,如远在天边的言玉。
崔季明:“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一样,有人关心。”
妙仪垂下眼去,崔季明想了想,又觉得这样说实在残酷,缓和口气道:“你可以偷偷的在乎,纵然他不知晓也罢。这样也不是天底下没人在乎他了对吧。”
妙仪抬起脸来,用力地点了点头。
幼时几次见面的玩伴,还能心里想着他是否痛苦挣扎着。崔季明不得不说,这该是兆的幸运。
她在崔季明怀里腻歪了好一会儿,道:“阿兄今天身上味道不太一样,有点香香的,但也不腻,好好闻。”
崔季明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偷偷拿了点……舒窈旧妆奁盒内味道最清淡的香膏,就抹了一点点。她不要脸的道:“你阿兄如林中君子,呵气如兰,自带体香没办法。”
妙仪歪了歪脑袋:“是嘛,那为什么每次阿兄去练武回来,都有点臭臭的。阿姐都要躲着不让你抱呢!”
崔季明直磨牙:“你才臭!要你衣服汗透几遍,能好闻就怪了。”
她揉了揉妙仪的后背,看了看天色打算起身往外走去。崔妙仪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今儿崔季明穿了一套绣朱鹭的玄袍,外头披风也是一年穿不了几次的赤狐毛领那件,耳垂上带的也不是金佛,而是一套几个细圈环套的金耳环。连前额平日里扎不住才垂下来的两缕发,今日都留的很刻意。
妙仪感觉出来一点不对劲:“阿兄今天是要去办什么事么?是因为马上就要当官了么?”
崔季明自然不会说自己是去约会,点了点头道:“正事。”
她走出两步,回头道:“阿兄今天好看不?”
崔季明的万年小迷妹毫不吝啬仅知的几个成语:“好看好看!风流倜傥!气宇轩昂!还有——高大威猛!”
妙仪就看着她阿兄的表情更愁苦了,她叹了一口气,两肩都塌了下来,念叨着:“老子这么帅,这可怎么办啊……”
崔季明哀愁着就往外走去,妙仪还以为自己说的不够全面,连忙提裙追出去:“阿兄是我少说了几个啊,还有好多词可以形容啊!什么仪表不凡,顶天立地,血性男儿,义薄云天,彪形大汉——阿兄,不要跑啊!等你回来,我给你默写三张纸的溢美之词!”
崔季明逃也似的离开了不停往她心口插刀的小妹。
明明万贵妃畏罪自杀、兆统领叛军的消息传遍了长安城,或许只要再过一两日便是大朝会,长安城陷入了暴风雨之前的平静,她却没有在家为即将变动的风云而备战。
当她策马到之前的练武堂,推开门院内是一片平整的薄薄积雪,一行足印延伸到不远处,殷胥坐在一条长凳的右侧,凳中间摆了一套茶具,他正在给自己的杯子斟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