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鹤亭做了个梦,
梦里他坐在椅子上,被黑暗包围,面前摆放着一个C型操作台。操作台的亮光照在他的脸上,
他只得眯起改造眼,
好让自己看清楚屏幕。
“干吗不做完?”老苏翘着二郎腿,
正躺在另一张椅子上偷懒,“做完爸爸带你出去玩。”
“我不想出去玩,
”已经长大的苏鹤亭表情冷冷,他看向老苏,“你这个大骗子,
总是把难题留给我来解。”
“没办法嘛,
你比我聪明。”老苏掀起盖在脸上的报纸,
语气讨好,
“你不高兴啦?”
苏鹤亭说:“我该高兴吗?”
他看见了老苏的脸,真奇怪,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老爸长什么样子了,
可当老苏掀起报纸时,苏鹤亭发现自己并不感觉意外。
老苏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说:“你的表情好凶哦,
小苏长大原来这么凶。”
苏鹤亭看着老苏,像是在审视他,
半晌后,道:“你比我想象中老了很多。”
老苏为这句话感到忧愁,他“诶”一声,
坐了起来,
用手反复摸着自己的下巴:“是吗?我一直以为我保养得挺好……你可不要嘲笑我,再过几十年,
你也会长成我这样。”
苏鹤亭说:“我没有嘲笑你,你跑进我梦里来干什么?”
老苏道:“真伤心,我刚离家那几年,还总是梦见你爷爷在揍我呢。”
他们长得是有几分像,可老苏似乎更天真一些,仿佛没有什么能使他挂心,包括用儿子抵债这件事。他的无赖都摆在脸上,从不加以遮挡。
苏鹤亭看向老苏的右手,那里缺了一根手指。这一刻的感觉很奇妙,是掉落的果子碰到树枝,两个彻底分开的生命偶然重逢。
老苏察觉到苏鹤亭的目光,他把右手举起来,说:“四根手指也能生存,你不要担心我。”
苏鹤亭道:“我不担心,独眼的债还完了,你再也没有烦恼,一定在某个地方逍遥快活吧。”
老苏没有反驳,他只说:“是,无债一身轻嘛,谢谢你。”
说完这句话,他们就陷入沉默,溜走的时光开始作祟,无法忽略的陌生感让两个人相对无言。恍惚中,苏鹤亭闻到了潮湿的霉味,好像他们还生活在破败狭窄的出租屋里,从房顶漏下的水能把墙皮泡烂。
像是耐不住沉默,老苏再次开口:“你记不记得,以前夏天太闷热,有一次你起了痱子,也是这样不高兴……”
苏鹤亭记得。
在那看不到头的灰暗日子里,老苏的屏幕亮了一夜又一夜,每当苏鹤亭被痱子痒醒的时候,他都能看到老苏在解锁。爸爸无法分心照顾他,于是他就躺在那里等待天亮。可是天总是亮得很慢,苏鹤亭为此感到痛苦——即便他那时还不懂这种感觉叫痛苦。
小孩的爱真盲目,像小狗一样,纵使没有被好好照顾过,却总会轻易地选择原谅,仿佛所有难过都可以在一颗糖里被化解。只有长大以后才知道,糖可以是过期的,父母的爱也并非毫无代价。
可惜的是,苏鹤亭想不起更多他们相处的细节,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他的记忆储存还没有厉害到那种程度,更何况他还经历过几次记忆删改。也许是秦对秦鸣的冷漠使他想起了自己被丢弃在雨天的经历,但这样的梦并没有什么用,他对老苏的感情只剩这么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