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夫人显然有点不赞同:“毕竟还有蒋国公在。”
李未央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老夫人,蒋国公的年纪已经大了,若说从前蒋家枝繁叶茂,有两个好儿子,五个好孙儿,将来自然能够继承蒋家威名,现在么,蒋旭和赶回家丁忧的蒋厉都无故丧命,蒋海死的身败名裂,蒋南被陛下处斩,蒋天不知所踪,蒋洋也死在这次的屠杀之中,蒋家只剩了一个蒋华……所有的百年大族,都需要无数英杰来支撑。蒋家枝叶已断,如今就连最后一丝机会都断绝了。”
老夫人想了想,不由叹了口气,的确如此。前朝两百多年中,最为出名的大家族是乐氏,光是见于史的人数就有十二代、一百余人。一朝之中便出丞相三人,一品将军四人,尚两人,侍郎八人;封爵者公八人,侯三人;皇后一人,太子妃一人,王妃两人,驸马四人等,真可谓将相接武、公侯一门,其家族人物之盛,德业功勋之隆,在历史上堪称绝无仅有。然盛极必衰,前朝末代皇帝对乐氏十分猜忌,百般施展手段给予打压,导致乐氏急剧没落。到了前朝末年,当乐氏家主乐闽去世后,这个昔日华丽豪门,无奈地落下了帷幕。乐氏这样的大家族尚且如此,蒋家不过是将门功勋,所谓根深叶茂,旁支却没有优秀子弟,全靠着主支,一旦后继无人,自然是从此在京都的大家族除名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生起一种兔死狐悲之感:“是啊,蒋家倒了,彻底地完了。”
李未央见李萧然和李老夫人脸上都是一副消沉的神情,不由笑了笑:“人们常说,除却那些皇室显贵外,尚有四大家族最为兴盛。第一就是代出将侯的蒋家;第二就是一连出了两位丞相的李家;第三是父子先后掌兵二十万的罗国公府;第四就是当今皇后的娘家,满门清贵的苏氏。我李家虽然连续出了祖父和父亲两代丞相,在朝中地位显贵,父亲又苦心经营二十年,然而咱们却一直被蒋家牢牢压制着,最大的原因就是蒋家人才辈出,群星璀璨。可是如今蒋家经此重创,早已衰微,既无显官,又无人才,凭什么列为第一?难道我李氏贵为丞相,还比不上蒋氏吗?”
话音落毕,一屋子人面面相觑,竟是无话可接。
老夫人一时语塞,没想到李未央竟然如此说话,且不说旁的,蒋家毕竟是李萧然的岳家,单就李未央那恍若得意的神情,便足可谓是忤逆大胆了,可李萧然的脸色竟无不豫,甚至出现隐隐的兴奋,于是更不知是该斥她还是由着她继续说。
李未央所言,其实正是李家每一个人心中所想,却也无人敢当众说出来,生怕会被认为是落井下石、居心叵测之徒,可她竟然毫无顾虑地说了出来!
李未央扬脸笑,声音若空谷黄鹂:“蒋门既去,罗氏又与我们交好,而苏氏早已衰微,朝中便是我李氏的天下,父亲应该开心才是!”
她的态度似和蔼,气势却咄咄逼人,不容任何质疑与反驳。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扫向李萧然,静默以待。
李萧然有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他望着李未央。却见到那一双古井一般的眼睛神采逼人,青丝泛出墨玉般淡淡光泽——这孩子,原来某个瞬间,竟然能迸发出这样的力量,霸道的让人说不出一个字。你越是怀疑她,她越是让你觉得不可思议。从前觉得她过于横冲直撞不顾一切,可是仔细一想,聪慧过人的她,岂会如此鲁莽?她不过是在声东击西,让人脑袋里混沌一片,猜不出她的意图来。如今,他才肯定,蒋家的死,她必定一早就料想到了,而且,简直是在欢欣鼓舞地等待着人家血流成河。
李未央微微垂睫,又补道:“按理说,蒋家毕竟算是未央外祖家,如今父母的姻缘也是他们所为,本轮不到女儿说这种话。但凡事都要权衡利弊,哪怕母亲原本也出自蒋家,既然嫁入我李氏,你身上的一品诰命也是因我父亲而得,将来百年之后无论如何也葬不到蒋家去。所以,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应为我李氏利益着想。蒋氏兴,则李氏消沉,蒋氏亡,则李氏兴!这样想来,母亲以为如何?”
蒋月兰着李未央,笑了笑,向李萧然肃然道:“老爷,未央说的对,蒋家这一门正是死得其所。”从此之后,她再也不必受制于蒋家,可以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了!
李萧然料不到连蒋月兰也这样说,一愣,随后眼中的神色慢慢发生了变化。的确,蒋家仗着蒋国公手里的兵权,处处在朝中压了他一头,甚至连内宅都要听从一个妇人之手,如今蒋家算是彻底玩完了,罗国公府因为七皇子的关系,一直拼命拉拢自己,而另外皇后的娘家苏氏……皇后可是重病缠身的,等她一死,苏氏也就差不多了,还有谁能在朝中与他抗衡?所有的文官可都是他的人——李萧然这样一想,嘴角不由自主浮现出了一丝丝得意。
没错,蒋家人怎么死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死了以后会给李家带来更多的好处。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但,总是要去吊丧的。”
吊丧自然不可避免,李未央也不拒绝,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再多言一句。
很快,李未央回到自己院子换了素净的衣裳,亲自陪着李老夫人去了蒋家吊丧,这件事情闹得这样大,如今整个京都都知道了,虽然蒋家是倒了,可太子却亲自带着侧妃蒋兰坐镇蒋家,并且向皇帝请下旨意要严惩凶手,如今各家都还是按照礼节备了丧礼前去吊唁。
满门死绝,只剩下一个三公子,啧啧,这真是够耐人寻味的。
到了蒋家,却是满眼缟素,令人心底发毛,里里外外忙来忙去的却不是蒋家仆人,而是太子临时寻来的打点丧事的下人。守门的听说这是李府的马车,神情顿时就变了,高声道:“等着,我去告诉主子一声!”
咣当一声,大门已经关上。
李家的管家大骇,居然把李府的人拒之门外,这也太无礼了!这让李老夫人的脸往哪里搁?再者,哪怕要去通报,也应当先请李家人进去坐了,哪能让女眷就这么在门口等着,这是什么态度。
李管家惴惴不安地上前去通报,李老夫人沉下了脸。这一次,蒋月兰以身体不适为名回避了这个场合,二夫人却眼巴巴地来热闹,她赶紧道:“这蒋家人,也太不识抬举吧!”
李老夫人的脸色变得更难,管家微微不安,不敢她的脸色。
李未央的脸上却恬柔安静,毫无怒色,不过淡淡道:“老夫人,我们依照礼节前来吊唁,却被蒋家拒之门外,这也是他们无礼在先,咱们就算立刻回去,也不会有人说我们的不是。”
李管家轻轻垂了头不说话,三小姐向来平和,今日竟然这样强势,不由令人心惊。
李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如今蒋家虽去了,却还有个蒋庶妃,她马上就是太子妃了,何苦过门不入与她结仇呢?再等等吧。”
只怕这个太子妃再也轮不到她了,李未央心中这么想,面上却若无其事,眼神平静地在蒋家门上扫了一眼,不过淡淡道:“老夫人说的是。”
大门还是打开了,不过等了许久。如今负责全权处理丧事的是太子府的周管家,他特意请了李老夫人去中堂坐了,着人上了茶,周管事语气十分平静:“李老夫人,蒋妃娘娘虽然回来主持丧事,可毕竟诸事繁忙,实在顾不到您这边,怕是要让你空来一回了。”语气里,有逐客的意思。
客人到了门上,最少也要去灵堂上一炷香,否则跟过门不入有什么区别。蒋兰到底是什么意思?摆明了给李家难堪吗?李老夫人的脸色简直难到无以复加,她蒋家死光了关别人什么事,是他们自己得罪了漠北皇室,招来这灭门惨祸,他们李家在曾有姻亲关系,特意上门来吊唁,却先是当着无数宾客被拒之门外,再者进了门却连灵堂都去不成,蒋兰这毫无疑问是在打李家的脸!
李未央心头冷笑,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原本蒋家如此劫难,表面是她李未央推波助澜,实际上根本是蒋华咎由自取,若非他先里通外国,何至于到了这个地步?现在蒋兰迁怒到李家头上,简直是可悲又可笑。不过话说回来,她本来也没有非来吊唁的意思,不过是陪着老夫人走一趟罢了,要蒋家人落魄的脸,她才没有这般兴致!
她淡淡道:“老夫人,咱们还是走吧,何必做这等不受欢迎的客人!”
李老夫人脸色稍微平缓了些,冷冷道:“礼留下吧,咱们回去!”李家人刚刚站起来,却突然听见一道极为讽刺的笑声。
“安平县主好大的胆子!”一声女子的嘲讽后,满身素服的蒋兰站在了门口,她的身后,随之而来的,是纷繁复杂的脚步声。周管家面色一变,他原本是怕起冲突,想要悄悄送走李家人,却不想蒋侧妃还是知道了!
匆忙、杂乱,三十多名全副武装的太子府护卫,将中堂里头的人团团围住。
李老夫人骤然变色,眸子里噙了薄怒:“蒋妃,你这是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