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头笑着说:“不知道你这里有没有大大的浴池,我赶了好几天的路,好像痛快地洗个澡。”
流暄笑,“一起洗。”
那人的样貌和多年前一样。现在穿着黑色的龙袍,有着漂亮瘦长的骨骼,长长的黑发用金冠束起,细长眯起的眼眸像含了颗冰晶做的珍珠,嘴角像花瓣嫩细的脉络微微上扬,他拉起我的手,我反手紧紧握住,在那些我没有任何回应的日夜他是怎么过来的?听到我说的那些话,他心里会有多么的难受,那日在高高的看台上,我竟然说,“我只是因为觉得他好看所以攥着他的衣角。”我看着他,眼睛渐渐湿润,目光怎么也挪不开。
他看着我柔声叫,“雅儿……”忽然之间收声,静静地与我对视。
仿佛是很多年没见了一样,曾有一度我以为永远地失去了他,现在他就在我眼前。好久没见面应该有很多话要说,我是嗓子嘶哑怕一张口就露馅,流暄居然也不说话,攥我的手慢慢在收紧。
他离我这么的近,我之前竟然都没有好好看过他。我没有把心底珍藏的属于他的图画拿出来重新描绘一遍。我怎么错过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的蠢事,我咳嗽一声,笑,眼睛扫他一下,又笑,该说什么?心在痛。
正想用手去攥衣服,抬起头看见他的眼睛闪动着光芒,睁开又慢慢眯起,定定看着我,向我靠近。
我的心一颤,我几乎认为他已经明白了什么。我吞咽了一下,笑着,“别过来,我满身都是汗。”再这样诡异下去,真的有可能会被发现。
流暄拉起我的手,我下地穿鞋,然后跟着他往前走,我故意走在他身后,怔怔看着他的背影,随着他修长的双腿而摆动的衣袂。偷偷看,眼睛才能流露出真的感情,只看背影,不用被发现。
也许是老天听到我的祈祷,格外眷顾我的缘故,流暄一直往前走,没有回头。
我们停下来,流暄还是背对着我站着,我继续仰头看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是什么样的,但是一定和平常不同,多了几分痴恋,我连眼睛都舍不得眨。站立了一会儿,我说:“在西丰国这件事上,南国北国是否有诚意?”
流喧说:“两国之前对西丰国就又不满,‘流寇’事件只不过是推波助澜。我听说前不久边界上一个女将军一眨眼的功夫就把那些‘流寇’杀的干干净净。”
我笑,“怎么把我说的跟屠夫一样。”
流喧说:“不过也有几分真实,以你的武功已经难找与你匹敌的人。这么一听是不是就高兴了?”
我说:“那是自然,能在千军万马中取敌帅的首级,单枪匹马来去自如,这份潇洒谁不想要。”特别是那种谁也奈何不了的气势,那种天地都要未知失去颜色的风姿,那种挂着淡淡微笑恰如天人般的高贵。我这算的了什么,如果是流喧一定会比我做的更好。只是他把这些都给了我,难怪在山谷里他会跟我说,“不行,我跳不上去,只能爬上去,爬上去太难看了。”我当时只若认为他在开玩笑,后来我把他扑倒在地,也认为他是在逗我。他都没有内力能让身上的衣服干燥,这些我竟然都没有细想。
流喧是一个极其注重自己各项能力的人,他武功好,甚至在火药运用上也无人能出其左右,他懂得如何做事用人,他有最好的做事方式,总会让自己轻松地把所以事都做好,他淡淡地笑,仿佛任何事不能沾其身,永远地高高在上。可是竟然有一天,他也会选择一条让自己很苦的路。
他的内力没有了,他只能拿起剑,****夜夜练习挽剑的速度和准确度,我没有觉察到这一切,当不小心接触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只是跟我说,“不行,我跳不上去。”,“我弄不干。”那么骄傲的人,在说这些的时候,他会不会难受,会不会一瞬间想起自己衣袂飘飘,飘逸如仙的时候?
他把我骗到高高的山峰上去,自己一个人面对楚辞。
他为我做了这些,我回报他的就是对白砚的内疚,对他的怀疑,一味逃避,不闻不问。
当我让风遥告诉他,我要去白砚从小生活的地方,带白砚养伤的时候,当我说我要亲手照顾白砚,不能假手他人的时候,当我没有任何理由,只是要江陵城中那些孩子的时候,当我用公事公办的语调和他说话,故意让我们之间产生芥蒂。他只是一直迁就我。
这些年,除了在江陵城的大殿里我喝的酩酊大醉呼喊他的名字之外,我竟然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
我想起被楚辞逼疯的那些日夜,每当我有一丝清明的时候,睁开眼睛总能看见流暄抱着我,我的肩膀上湿湿的,是他胸前的伤口被我撞裂而流下的鲜血。
那时候流暄还在建金宫的正殿,我隐约记得。他站在雨里,督建金宫的情形,他用的石头,建的样子,殿里所有的摆设,都跟我在江陵城坐到第二把椅子时的住的地方一模一样。我看着那些东西,以为自己在梦中。
那时候流暄还没有完全控制住自己身体里的毒素,经常毒发,但是等他醒来的时候,就会紧紧地拥抱我。
楚辞说过这种毒在毒发第一阶段人就像活死人,身体变成了一个囚禁灵魂的黑盒子。第二阶段整个身体就会异常敏感,哪怕被风吹也会疼得像是在接受凌迟,流暄抱我他会有多疼,我无法想象。
那时候的我,不是像一个木头人傻傻地躺着,就是大吵大闹跳起来就要跑,甚至于恨自己手上常年握剑留下的茧子,看见了水,就会扑过去洗手,把自己的双手搓破皮,鲜血淋漓。这种行为一直持续,后来流暄明白了我要做什么,找来了一种药水把我手里的茧子全都洗掉了。
我害怕黑夜,一到夜里就会缩成一团,惊恐地看着流暄瑟瑟发抖,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肯睡觉,流暄把安眠的药物裹在糖果里让我吃下,这样我才会渐渐地平静,流暄抱着我,一直在旁边等着我入睡。我有时半夜醒来,手脚挥舞,总会伤到流暄,在他身上留下一些指甲划痕。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的病情渐渐好转,安静的时间渐多,喜欢无流屋子里的草药,总会抓上一把放在手心里,念着一个名字,“温清雅。”回忆大部分都忘记了,只强硬地记住一个名字,温清雅,我就是温清雅。我把自己当作了姐姐温清雅,所有关于金宫的全都忘记了。无流以为我病好以后,就会恢复原样,谁知道我又变成了这副模样,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束手无策。
流暄把我搂在怀里,他说:“如果她忘记了,我会让她重新地认识我一次。”我睁大眼睛看着流暄,眼神涣散,没有焦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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