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晨从林锦绣的身后探出脑袋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个仿照中原风格的亭子中,有两人相对而坐,其中一人她不陌生,正是她的父汗,也就是当代的布罗毕汗,而另外一人,却是个与她年纪仿佛的年轻人,中原人的相貌,身上也穿了一件明显中原风格的锦绣白袍,与一身草原服饰的布罗毕汗截然不同,更为扎眼的是,这名年轻人竟是一头白发,在这个乍暖还寒的天气又是添了几分冬日残留的肃杀之气,让人很容易就联想起草原上连绵不绝的白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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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晨与中原的大家闺秀们不同,从小就喜欢骑马打猎,不喜欢胭脂红妆,不喜欢华美衣衫,倒是喜欢名马好马,喜欢宝刀大弓,不像是个女儿家,倒像是个假小子,不过这也符合草原人的性格,这样的公主,才是他们认可的公主。此时她不像中原的大家闺秀那样,见到外人还要避让,反而是从林锦绣身后走出,扯了扯好友的袖口,啧啧称奇道:“锦绣你快看,这位满头白发的年轻才俊是谁?虽说我父汗比不了你爷爷,但在碧落湖这一亩三分地还是说话算数的,可在这人面前还要如此郑重,这是哪路神仙?难不成是你的小叔叔?可也不对啊,就算你爹林术,也不至于让我父汗如此。”
林锦绣神情复杂,苦涩稍多。
亭子中,布罗毕汗孤身一人面对这位不速之客,不是他想要示之以诚,而是因为他明白,如果眼前之人真想要取他性命,就算他把整座朵颜城的护卫都调集到这座亭子外头,也抵挡不了。
因为眼前坐着的年轻人姓徐,是横空出世的新任剑宗宗主,更是在江南以一己之力将道门打得狼狈不堪的十八楼剑仙。
徐北游双手分别置于双膝上,平静说道:“我曾听内子说起过,草原上的权贵们十有八九都通晓中原语言,而且还有中原姓氏,正如王庭阿木门都一族的姓氏是林,黄汉吉一族是黄,禄时行一族是陆,申东赞一族是申,阁下纳哈楚一族的姓氏是陈,所以我用中原语言说话,阁下应该能听懂吧?”
布罗毕汗轻轻点头,“自从在大郑明武年间受封大郑的册封之后,我们草原各部就各自取中原姓氏,也用中原的语言文字,其中尤以王庭林氏为最,不但用中原文字和姓氏,还取中原女子为妃,比如说大齐林皇后的母妃,便是大郑大都督傅声的后人,甚至到了林远和林寒这两代汗王,俱是以中原名字而名扬天下,草原名字反而是知之甚少。本汗虽然比不上林寒,但也有一个中原名字,你可以叫我陈蒙。”
徐北游点了点头,“我在来之前,曾经听说过,草原上的陈林两家似乎不太和睦,只是林氏依仗有大齐朝廷,处处压制陈氏,不知可有此事?”
布罗毕汗,或者说陈蒙,语气平静答复道:“不知徐宗主是从哪里听来的说法,完全是一派胡言,金帐王庭是草原共主,这是无可争议之事,我们纳哈楚部从未有过半分异议。”
徐北游哦了一声,“也就是说纳哈楚部绝对听命于王庭了?”
陈蒙说道:“这是自然,毕竟林寒的镇北王是由朝廷册封,这也是当年萧皇留下的诏令,让草原各部必须听令于林寒,我们纳哈楚部也不例外。”
徐北游面色微沉,稍稍加重语气,“如果大齐朝廷撤去林寒的藩王尊号,纳哈楚部还会不会继续听令于金帐王庭?”
陈蒙不愧是统御一方的诸侯人物,此时面对徐北游竟是丝毫不怕,笑道:“徐宗主都已经说了,这是金帐王庭,在大郑册封镇北王之前,金帐王庭就是草原各部共主,就算没有中原朝廷册封的镇北王,仅仅是金帐王庭的名号,就足以号令草原各部。”
徐北游的笑意中泛出丝丝冷意,轻轻说道:“陈王爷,你我都心知肚明,我这次不远万里来到朵颜城,想听到的绝不是这些话,就算你打心底里不认可我,就算是缓兵之计,你也不该这么直白地说出来,难道你觉得我是个不会强人所难的人?”
陈蒙稍稍沉默,缓缓说道:“久闻徐宗主的威名,一人一剑之威,堂堂道门不但奈何不得分毫,反而还在徐宗主面前丢盔卸甲,我从不怀疑徐宗主的本事,说句玩笑话,我这颗项上人头,徐宗主想要也不过是一剑的事情。”
徐北游轻声说道:“有些话,从我的嘴里或是你的嘴里说出来,那就不是玩笑话了。”
陈蒙忍不住叹息一声,“我知道徐宗主的意思,可徐宗主也应该知道,布罗毕汗不是大齐皇帝,大齐皇帝可以不顾及道门掌教的想法,但是布罗毕汗却不能不听大雪山的意思,现在徐宗主来见我,我只能说这些。”
徐北游的心情有些凝重,他本以为布罗毕汗与摩轮寺的关系就像朝廷与天机阁的关系,所以才会想着通过布罗毕汗来影响摩轮寺,却没想到摩轮寺对于纳哈楚部的掌控之深远在他的意料之外,听这位布罗毕汗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不敢忤逆分毫,这就让他有些始料不及。
徐北游站起身问道:“那谁说了算?”
陈蒙稍稍犹豫,说道:“在摩轮寺中,除了寺主之外,共有四位长老共同主事,我的伯父就是其中之一,所以我才能坐上布罗毕汗的位置,当初林寒为了让我们纳哈楚部跟随他一起兵发中原,亲自登上摩轮寺,不但将四位长老尊为人间活佛,而且还承诺草原王庭会将摩轮寺视为王庭根本,就是压过萨满教一头也不是不可,将来入主中原之后,还可以帮助摩轮寺打压中原佛门,传承佛法,当时便有两位长老动心。与此同时,林寒还将王帐移驻于碧落湖畔,陈兵山下,摆明了如果摩轮寺不同意便要玉石俱焚的架势,另外两位长老也不得不同意,徐宗主如果想要改变当下局势,必然要说服四位长老才行……”
说到这里,他苦笑一声,“可那又谈何容易?不说难如登天,可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下一刻,徐北游说了一句让陈蒙彻底无言以对的话语,“所谓登天,对于到了我们这个境界的人来说,其实真不算什么难事,就算是大开天门的登天,也不过是一步之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