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蒖蒖长叹,“老师今天看我的眼神,似乎也想把我碎尸万段。”
“人总有一些禁忌不能触碰,对公子来说,豚肉是一条,洛神是一条,你拿豚肉供奉洛神,正好两条都犯了。”阿澈道,“公子认为豚肉能令人暴肥而召风,又耗心气,所以从不食用。他以前虽未向你明说,但你一直没发现他从未吃过这种肉么?”
蒖蒖回想林泓饮食,确实一向只觉得他偏爱素食,但没留意到他对豚肉忌口。又想到以前凤仙所言:“你眼中的蜜糖,他看来可能是砒霜,不见得我们觉得好的,他人也一定喜欢。”顿时深感自己冒失,向阿澈叹道:“这回的确是我错了。”
“那我索性说了吧,这不是你第一回犯错。”阿澈笑道,“你上次把公子的青铜花瓶绿锈刷干净了,公子就默默地在心里吐了一回血。”
见蒖蒖很是讶异,浑然未意识到此中问题,他耐心解释:“公子用的那四方瓶,是出土的古铜器,入土年久,受土气深,因此长满铜绿。然而那铜绿可杀虫,可防腐,用来盛水养花,瓶里的水不易变质,所插的花可保多日鲜妍,如同在枝头一般,蓓蕾很快绽放,但凋谢较晚。而你把铜绿刷掉了,这功效也就会衰减许多了。”
蒖蒖这才明白,为何林泓那日看见刷干净的铜瓶全无喜色。又是一声愧疚叹息,再问阿澈:“你怎不早些告诉我?”
“公子让我别提了,”阿澈道,“他说你是满心好意地为他清洗花瓶,虽然犯了错,但是无心之失,若因此受斥责,肯定会很难过,所以就此作罢,让我也当此事没发生过。”
见蒖蒖低首不语,阿澈又道:“公子不喜欢多说话,也不太会问别人的感受,但他虽然不问,却会将自己心换作他人心,设身处地地看事情,所以能忍便忍了,不能忍的就发发火,回头想起你的好来,估计叹叹气,又系上袖子为你做饭去了。”
蒖蒖想笑,又觉得很是心虚,轻声问:“老师会这么快原谅我么?”
阿澈道:“我与你赌五文钱,这会儿他正在为你做饭呢。他功名利禄都不放在心上,又岂会为你这点小事念念不忘地哀戚怨怼。”
蒖蒖唇角上翘,终于呈出明亮笑颜。阿澈与她相视而笑,须臾转顾眼前云海远峦,朗声唱道:“青山相待,白云相爱,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一茅斋,野花开。管甚谁家兴废谁成败,陋巷箪瓢亦乐哉。贫,气不改;达,志不改。”
蒖蒖回到问樵驿,先去了书房,讪讪地向林泓道歉,把两次所犯的错误都述说一番,恳请林泓原宥。林泓不置可否,只示意让她退去。此时天色已晚,亦不见他有招呼自己进膳的迹象,蒖蒖有些失望,心想怕是要被迫收下阿澈那五文钱了。退至门外,迎面遇见正为林泓奉上洁净茶具的辛三娘,三娘当即高声道:“蒖蒖回来了,还没进晚膳吧?我厨房里还有一些蒸饼和小菜,你去取了吃。”
辛三娘知道林泓爱洁净,所以另设厨房,自己与阿澈、园丁的饮食皆在自己的小厨房做,不与林泓混用。
蒖蒖尚未答话,却闻林泓在房中淡淡开了口,显然是在对自己说:“我厨房蒸屉里还有三个剩下的山海兜,搁到明日也不好了,你若不嫌弃,就吃了吧。”
山海兜是用绿豆粉皮包裹成兜状的食物,里面有切丁的春笋和鱼虾,蒸熟后用酱、油、盐、胡椒调味,绿豆粉皮包好,再滴醋佐食。笋来自山中,鱼虾出自海里,因此以“山海”为名。
蒖蒖忽然想起,林泓已吃斋多日,何况他平时做膳食量控制得极其精准,吃多少便做多少,若非有意,绝无饭菜留到次日食用之理。所以这山海兜,或许正如阿澈所言,是特意为她所做的。
蒖蒖不敢确定地看向林泓身后的阿澈,阿澈隐约含笑,朝她眨了眨眼。
蒖蒖心中喜悦,然而面对老师的好意,却只觉口舌笨拙,找不到合适的言辞表达谢意,最后讷讷地说出句违心的话:“这么晚了,我不吃了吧……会胖的。”
话一出口,她懊恼得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为什么要拒绝?我显而易见地饿了,我需要山海兜,何况是林老师做的……
幸而林泓没有接受她的推辞,道:“人饿了就进食是不会胖的,发胖是因为在脾胃不需要的时候吃了太多食物,例如为了应酬而吃,为了发泄而吃,为了不浪费而吃,为了消磨时间而吃。你并非如此,所以不必有顾虑。”
蒖蒖愉快地答应,即将奔向林泓的厨房,又听他补充道:“还有一道碧涧羹,我也做多了,你一并饮了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