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他刚在这里住下没几天,正在小院门口欣赏古建筑,几个兵士?33??慌张张的背着这个面色苍白的老头儿儿从他面前经过。以前在公司进行安全培训的时候专门有讲过突发心脏病的救治,发病之内的五分钟内是最黄金的救治时期。他急忙让兵士将老头儿平放在地上,回想着急救课上的知识,双手叠起,使劲给病人进行胸外心脏按压。本来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没想到老头儿命不该绝,几分钟后便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那几个兵士喜出望外,一致请求他能够收留这个老头儿,万一这老头儿病再犯了也能够得到及时的救治。又在城里找了大夫开了几服药,让王小麦帮忙给老头儿煎服,这老头儿恢复的也挺快,不到半个月就能在院子里瞎溜达了。可是病人的病好了,却丝毫没有出院的意思,还经常把王小麦当成下人使唤,进出王小麦的房间也十分随意,更是对王小麦的算盘和画的煤炉设计图非常好奇。王小麦一开始也是因为觉得他年纪大了又有病在身不与他计较,没想到这老家伙更加变本加厉,本来给他安排有一个伺候生活的小厮,被他两句骂走了。天天赖在王小麦这混吃混喝,一副好吃懒做的模样。
“给。”王小麦无奈的起身给他倒了半碗清酒,“只许喝这半碗,多了没有。”
“你也太抠了,我看你那床下还有好几坛呢。”老头儿不满的抱怨说。
“你要是想死的快点就天天喝醉,给你喝半碗已经是犯禁了。”王小麦回了一句。
“老夫马上是年逾七十的人了,生死早已经看淡,就算是在酒缸里泡死,也算一桩美谈。”
神经病,王小麦心里骂了一句。这些古人一个个把名声看得比命还重要,比自己这个狮子座还要面子。
“老夫活了快七十年了,还头一次看到有人这被囚禁的生活过得比王公贵族还舒服,这洛阳“仙居楼”上好的清酒可不是人人都能喝得起的。”老头儿一小口一小口的细细喝着酒,他虽然主动要酒,但也知道王小麦不会再给他了,刚才那些话也只是抱怨几句而已。
“没听过一句话吗?有钱能使鬼推磨。”王小麦用勺子搅了搅锅里沸腾的水。
“有钱能使鬼推磨?”老头儿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有趣,有趣,老夫读的一辈子书加起来也不如这句话说的在理。”
“还有一句更在理的,有钱能使磨推鬼。”
“所以你这只磨用钱把刚才那只鬼推得团团转,你这煤炉给他带来了多少好处?”老头儿有些好奇地问。
“不多,也就几十贯吧。”王小麦面无表情的说。
“好大的口气,几十贯就是为了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更舒服一点。”
“人做的所有一切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一点吗?商人经商,农民耕地,读书人做官。从本质上讲,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只要活在这世上一日,便是在抢夺生存资源。北方的游牧民族一到了要过冬就抢夺我们的粮食,但同时几千年来,我们也不断蚕食着他们生存的空间。你看看先秦时期,那个时候游牧民族的地盘多大,自从秦始皇修筑了长城,汉人的活动范围就不断的往北推。直到汉武帝时期,基本上把匈奴人赶走了。但强汉一衰亡,游牧民族立刻卷土重来,甚至导致了五胡乱华的惨剧。隋朝强盛时,周围的邻居也是瑟瑟发抖,如今天下又陷入纷乱,突厥等异族又是蠢蠢欲动。等到中原再次出现一个强大的政权,形势又会发生逆转。我们和异族打了数千年的仗,但从本质上讲,无所谓谁对谁错,都是为了种族的延续和生存而已。”
“这个说法老夫倒是第一次听说,”老头儿放下碗筷,他年纪大了,晚上吃肉太多消受不了,“你身为汉家苗裔,竟会帮异族说话。”
最讨厌这种动不动就上纲上线的人了,王小麦撇了撇嘴:“我说了,每个人都是自私的,所以我从来不会为自己的动机找太多的借口。突厥人抢我们,是为了粮食,为了生存;我们打突厥人,抢夺他们的牛羊,杀光他们的部落,把牧场变成耕地,也是为了生存。都是为了生存,谁也不比谁高尚。但我也不会好心的为异族人说话,毕竟我的利益和汉人这个族群绑在一起。”
“一派胡言,”老头儿似乎有些生气了,“你年纪轻轻,怎可误入歧途?张口闭口就把“利”挂在嘴边,如何对得起先贤圣人的教导。年少便贪图享乐,为了一己私利,竟行那低贱商贾之事。商贾贪图利润,损公肥私,与国与民,有害无益。”
王小麦终于知道什么叫拿起筷子吃饭,放下筷子骂人。还先贤圣人教导?老子从小是被伟大的马克思主义教育长大的。人家怎么了?商贾碍你事了?没有商贾,你吃什么?喝什么?干脆大家都回到原始社会,男的打猎,女的爬树摘果子得了。
“你这个老头儿,一把年纪了,还老糊涂,”王小麦生气地说,“除了那些奸商,大部分的商贾干的都是利国利民的事。就拿我这个炉子来说吧,你看着我是从中牟取了暴利,但我却也为普通老百姓创造了就业。炉子是铁制的,制作的铁匠从我们这赚了钱养家糊口;炉子得烧煤,这就为挖煤的矿工创造了饭碗;就连这个斑竹做的烟道,也是乡民一根根砍下来的。一个小小的煤炉,看似平淡无常,其实是凝聚了很多人的劳动和心血,相应的,也得到了与自身付出相匹配的报酬。这中间的哪一件事损害到了国家利益?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真正构成这个社会的是你们这些所谓读书人瞧不起的贫苦大众。你们这些酸丁老儒,自以为饱读诗书,一个一个争先恐后的要为天下谋利,为了一点薪俸,便出卖自己的人格尊严,向当权者卑躬屈膝。满嘴的仁义道德,其实骨子里都是男盗女娼,对社会的贡献远不及商贾,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人家?只不过历史是由笔杆子写的,笔杆子又握在你们手里,是非黑白可以随意歪曲罢了。”王小麦这次真的是火大了,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祖父就不止一次地当面对他表示过对商贾的轻视,后来结识的魏征也是几次三番的劝告他勿要利字当头,没想到就连现在这个天天跑来自己这蹭吃蹭喝的老儒竟然也对自己的行为横加指责。这便使他彻底忍不了了,他倒不是说想替商贾出头,而是看不惯这种无差别的从身份上歧视别人的人。
屋子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王小麦有些后悔自己的话说的太重了,毕竟对方是个比自己祖父年龄还要大几岁的老者,又有心脏病,万一气出个好歹来那自己罪过就大了。
“唉……”良久,那老头儿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连个招呼都不打的起身走出了王小麦的房间,步伐有些踉跄。
收拾完房间里的东西,王小麦不禁开始担心起老头儿来,怕他万一晚上犯了心脏病没人知晓。犹豫了良久,还是决定去看看他。
“你怕老夫会被你气死在床上?”刚推开门,便见那老头儿在油灯下捧着一卷书,拿眼睛直直的盯着他。
王小麦老实的点点头:“其实我也并非想对你发火,而是这段日子以来过的不遂人意,心中有些积怨,今晚只是一个爆发点,你别见怪。”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老头儿笑着叹息了一声,“这段日子以来,老夫也在反思一生的曲折婉转。圣人曰: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耳顺,六十而知天命。老夫已经年近七十,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深。小友刚才一番话,似乎为老夫心中这段疑惑点明了些东西。”老头儿说完站起身来,向王小麦揖了一礼,“老夫徐文远,烦请先生为我解答心中疑惑。”
“啊?”老头儿突然的态度转变打了王小麦一个措手不及,“其实……我也是……胡说八道了……也没读过什么书,《论语》……只知道十则,你有什么问题……我知道的一定回答就是了。”王小麦支支吾吾的慌忙把老头儿扶起来。
“多谢先生。”老头儿此时的态度无比严肃认真,和以往那个混吃混喝的老流氓形象大相径庭。
“你说你叫什么?”刚才一番的手忙脚乱,王小麦并未听清老者的名字。
“老夫徐文远。”
“徐文远?”王小麦歪着头,“好像在哪里听过……对了,之前听魏征说魏公手下最倚重的谋士好像就叫徐文远。”
“正是老夫。”
“失敬失敬。”王小麦拱了拱手,“在下王小麦,字继开,是魏公帐下的录事参军事。
历史上的徐文远并不只是一个谋士这么简单,李密王世充早年都向他求过学,他对儒家经典的解释,即所谓的经义,是当代的权威之一,这是一位真真正正的大儒。不过王小麦并不知道这个每天跟他混吃混喝的老头儿竟然这么有名,他的历史知识只局限于影视剧和记忆里残余的历史课本儿资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