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城乃代国都城,也是北方重镇,离长城数十里,过关之后能够直达塞外的马邑城,一内一外互为依恃,皇帝一行比预估的时间早到一天,要在这里等候五万北军。
在过一座桥时,韩孺子骑马驰上附近的一座小丘,观察麾下的军队。
中司监刘介受到斥责之后,十分羞愧,第二天就给皇帝出了一个主意:“陛下想选人,首先得用人,文在科举,武在行军,能在这两件事情中胶颖而出者,才可进一步试用,然后再看他是否受到同僚与上司的推荐,获得交口称赞者,方可委以重任。武帝就是这么做的,据我所知,前代皇帝的选人之策大抵如此。”
韩孺子觉得刘介的话很有道理,于是命令仪卫营的权贵子弟们轮流指挥行军,尤其是在过桥翻山的时候,他要看看队伍是否整齐有序,与之对照的则是樊撞山率领的千名精兵。
樊撞山勇猛有余,韬略不足,但是出身行伍,经验极为丰富,行军这点小事对他来说不在话下,麾下又都是南、北两军精选出来的士兵,变队迅速而自然,几乎不用减速就能通过狭窄的小桥。
相形之下,仪卫营就差了一些,由于将士来源复杂,互不服气,谁都不愿让路,在桥头发生若干次争执,轮值指挥的十几名权贵子弟不敢直接下令,只能来回劝说,总算没有造成太大的混乱。
小丘上的韩孺子看在眼里,先将这批权贵子弟否决了,武将与文臣不同,如果连行军途中都不敢做主管事,真到战场上,必然犹豫不决,以致贻误战机。
但这些随行的权贵子弟并非一无是处,过去这些天里,他看中几个人,都已牢牢记在心里,打算通通轮完一遍,再对他们继续检验。
按大楚的惯例,五品以上的文臣基本上都是进士出身,勋贵之家可以学文,出息者比较少,最主要的出路是从军,根据自家的地位与本人的功劳,升迁比普通将士快得多,韩孺子也只能先从他们中间选拔将军。
明年春天在京城有一场会试,韩孺子决定在那时多选人才,慢慢培养合格的文臣。
十年之后,他想,只要十年,自己就能让大楚变个模样,即使不能恢复武帝时的强盛,也不至于摇摇欲坠。
韩孺子心中升起一股雄心壮志,巴不得时间过得再快一些,身边的崔腾突然大笑,“陛下快看。”
崔腾早就被试用过,跟其他人一样,并不明白皇帝的用意,还以为只是好玩,威风十足,指挥得却是一塌糊涂,皇帝不斥责,他也不在意,更不知道自己失去了独挡一面的机会。
看在崔腾的忠心和皇后的面子上,韩孺子决定将崔腾留在身边,正好与东海王形成制衡。
东海国失陷,东海王无法就国,只能跟着皇帝北上,他非常愿意,甚至希望能够再回京城,这时也看向桥头,摇头道:“陛下看着呢,就做出这种事,成何体统?”
两名权贵子弟正用马鞭互抽,干扰了行军队伍,许多人围着相劝,却不敢靠得太近。
“我去教训他们。”崔腾兴致勃勃地说,轻轻甩动手里的马鞭,他所谓的教训就是冲进去参战,凭他的身份,没人敢还手。
“不必,一点小事,该谁管就是谁管。”韩孺子想看看轮值的指挥者如何处置,“打架的两个人是谁家的?”
崔腾眯着眼睛望了一会,“一个是韩星的孙子,另一个好像是……哦,那不是殷宰相的侄子殷小眼儿吗?”
“韩星没有孙子,那是他的外孙,过继给韩星的侄儿,但是没入谱籍,不算宗室子弟。”东海王纠正道。
崔腾冷冷地扫了一眼东海王。
那两人不知为何打斗,谁劝都不听,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起哄,几乎将桥挡住,韩孺子遗憾地摇摇头,正要派出身边的将官去结束混乱,桥头终于有人挺身而出。
那是一名少年,看上去年纪不大,却骑着一匹高大的骏马,大喝一声,命令人群让开,然后策马疾驰,从两名打斗者中间穿过去,很快调转马头,再次穿过,将两人逼得后退,不能互甩马鞭。
其他人这才一拥而上,劝说他们罢手,有人指了指远处小丘上的旗帜,两人总算回到队伍中,但是对那名冲进来的少年十分不满,用马鞭指着他,不知说了什么,像是在威胁。
“此人是谁?”韩孺子又问。
崔腾回答不出来,东海王故作惊讶地说:“你连自己的亲外甥都不认识了?”
“亲外甥?我哪来的外甥?”崔腾莫名其妙。
“那是平恩侯的儿子苗援,你怎么不记得?”
“哦,原来是他,可能见过吧,崔家的亲戚那么多,我哪能全认得?”
韩孺子将这个名字记下了,平恩侯夫人曾经支持过他,可那是一个随风倒的女人,吹得响亮,最后却没什么用处,韩孺子希望她的儿子能好一些。
皇帝该回到队伍中去了,崔腾在前面开路,东海王凑近皇帝,稍稍落后半个马头,小声说:“陛下当心受骗。”
“嗯?”
“行军选将不是什么新手段,头两天大家看不出来,现在肯定有聪明人想明白了,有意要在陛下面前显示一手呢。”
韩孺子轻叹一声,“选几名能打仗的将军就这么难吗?”
“这种事情急不得,陛下自己观察,也得有老将推荐,边疆名将辈出,总不至于个个虚有其名,单说这晋城里,就有一位有名的将军,乃是前大将军邓辽的同族后人,名叫邓粹,现为代国都尉,还是代王的妻弟。”
韩孺子多看了东海王两眼,“你认识的人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