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识得。”
魏嫆嘴唇半张,似乎想说什么又收了回去。片刻,她忽而一笑,神秘地说,“长嫂,你可知道我母亲明日要带你去何处?”
“不知。何处?”
她凑到我耳旁:“明日,她要带你觐见天子。”
魏氏似乎很迫不及待地要把我这个儿妇亮给所有人看,我与魏氏族人见礼的当夜,郭夫人遣张氏来告知我,说让我准备准备,次日一早要去觐见天子。
说实话,我虽然知道魏傕如今在朝廷权倾一时,可最初从魏嫆那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小小地吃了一惊。
在长安的时候,觐见天子从来不是什么小事。像先帝那样,他其实算个勤快的天子,每日埋头处理政务,有时想闲下来饮酒会会美人都来不及。所谓觐见,必是十分要紧的事,能让天子停下手头一切,费心看看你的脸或者听你说话。我仍然记得,当年有多少人登门向父亲求告,请他为帮自己行个方便,能见到天子一面。
而如今的魏氏,能够把这件事办得像进自己后院一样容易,我深深明白过来,所谓天子,已是此一时彼一时了。
漆车四角垂香,辚辚驰过雍都的大街。军士呼喝开道,行人纷纷避走。
当宫室将至之时,我从车内望向外面。细竹制成的车帘将外面的景致切作细碎的长条,拼凑起来,是灰瓦斑驳的老旧宫墙。无论屋舍或占地,雍都的宫室远不能与长安的高屋华厦相比,可是那些壮丽的景致已经被何逵一把火焚尽了,天子只能顺从魏傕的意思留在雍都。
戍守宫门的卫士对丞相府来的眷属很是恭敬,没有受到拦阻,车马就径自驰入了宫禁。
下车后,一名侍中前来,引着郭夫人和我走进内宫前的殿堂。
天子身着常服坐在堂上,头上的高冠显得他年轻的脸庞更加清瘦。他的身旁坐着一名华服女子,那是他的皇后徐氏,名蘋。
“拜见陛下,拜见皇后。”郭夫人引着我,向帝叩拜行礼。
“夫人免礼。”只听天子开口道,声音清冽而熟悉。我抬头,他的目光正落在这里,那唇边上牵起一点弯弧。
我看着那脸庞,触及曾经的岁月,心中油然生出欷歔。
如果说我与徐后只是认识,那么天子和我的交情能算得上半个好友。
天子名琛,十二岁的时候,母亲高皇后故去,他一直被太后收养在身边。
我们的年纪只相差两三岁。因为太后是我姨祖母的关系,我常常进宫去探望,连带着与皇子琛也熟起来。
当年的我不算顽皮,却好吃得很,又喜欢占些小便宜。皇子琛的饮食向来精细,我垂涎不已,常常厚着脸皮将他的小点据为己有。
皇子琛也并不介意,甚至问我喜欢吃什么,在我来玩的时候特地让膳房做了送来。
这快乐的吃客关系一直持续到刘太后去世。那时,皇子琛已是势单力薄,失去了太后的庇护,连零食也吃不到了。
不久之后,先帝就把我嫁去了莱阳,我仍记得临走时,皇子琛还在为刘太后戴孝,眼睛红红的。
曾经的玩伴,几年之后在这般情境下再见,我们始料未及。
见礼过后,徐后注视着我,唇边挂着微笑,没有言语。
而天子毕竟是天子,他的脸色一直从容。待落座,只听他和声对郭夫人道:“丞相为国操持,四方讨逆,朕心甚念。前日闻得大公子娶妇,竟未贺喜。”
郭夫人莞尔,在座上一礼:“孺子成年娶妇,本顺应之事,岂敢受陛下来贺。”
话虽如此,不过都是客套。郭夫人带我来觐见,本来就是要讨天子贺礼的。寒暄一阵,天子命侍中取来一只漆箱,打开,只见里面装着些珠玉绢帛,最上面的是一只精致的沉香小匣,里面放着一支嵌玉金步摇。
“这是朕生母灵慧高皇后之物,少夫人当年颇得其欢喜,朕便以此物为贺。”天子道。
郭夫人见到,脸上笑容满满,连声称谢。天子用先皇后的遗物来赏赐臣下的新妇,贵重是其次的,面子却是十足。
我的目光落在那步摇上,有片刻凝住。
金丝累作枝条,金片碾作花叶,围着白玉雕作的簇簇花朵四散开来,插在发间行走,如花枝颤动,美不可言。我当年见过高皇后戴它,那时就喜爱得不得了,一直求母亲也找匠人给我打制一枝。
母亲那时笑我不懂事,皇后的用物,别人可不能有重样的。
我记得似乎也曾对当时的皇子琛说过,不知如今他将此物赐我是否巧合。
“谢陛下赏赐。”我跟着郭氏,向天子道谢。
天子微笑。
徐后在他身旁看着我,目光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