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布衫子确实不是纤夫,而是在镇江坑蒙拐骗的鼠辈,因想着自己也从兖州来,面膛又黑,便想试试能不能混进来,若被选上,去松江大户家里趁机偷盗一番就跑,岂不是爽翻了。
不料这么快就穿帮了。
蓝布衫子恼羞成怒之下,退开四五丈后,扯着嗓子对郑海珠吼道:“臭娘们儿,不要脸的骚狐狸,看你这打扮,是个寡妇吧?骚劲儿上来了,青天白日的,当着你这姘头的面,就要看男人身子!”
吴邦德平日里在镇江很低调,除了军营和知府的幕僚们,城中商户和百姓都不认得他是戚金的义子,遑论蓝布衫这种外乡人。
此刻,已经走回到郑海珠身边的吴邦德,听到这般污言秽语,如何能做到充耳不闻,正要转身去揍那蓝布衫子,郑海珠却一把拉住他,低声道“识人的好机会”。
只见须臾间,等候面试的队伍里,就蹦出去六七个纤夫。
蓝布衫子过完嘴瘾,还是惜命的,耗子般往州城方向逃窜。
但纤夫们为了对郑海珠这个金主邀功,劲头更足,很快追上蓝布衫子,摁在地上。
郑海珠迅速地瞥向眼前没有去追的纤夫们,里头有不少,满脸带着看戏的兴奋,起哄道:“打,打死他。”
也有人来劝郑海珠:“姑娘,莫要出人命哪,为这种人惹来官司,不值当。”
郑海珠将表现不同的人看在步走过去,喝斥道:“不要打他,让他走。”
几个出头的纤夫里,也是反应不同,有人听话地收手,有人则不甘心地搡上几拳,骂一句“老子恨不得打死你个王八羔子”,才放开蓝布衫子。
对于后者,郑海珠默默地把他们从自己心里的入选名单中划去。
慈不掌兵的权力,只配统帅来实践。
小兵不听指挥、一味出气,怎么能收进队伍来。
……
运河边的这场面试,其实才是郑海珠早就筹划的镇江之行的重头戏。
沉氏自尽后,顾府的大老爷收到家信赶回松江,虽嘴上说对缪阿太这个庶母大义灭亲的举动表示支持,感谢她清扫顾府后宅,实际上对二房的弟媳陆氏,再到侄儿顾寿潜,颇为冷澹,甚至都不等二弟回来见一面,更懒得参加顾寿潜与韩希孟的亲迎婚礼,就以公务繁忙为借口,由小妾服侍着,又回任上去了。
而原本与沉氏在内宅交好的三房媳妇李氏,素来妒忌陆氏给顾家生了头一个嫡孙,她更是个碎嘴子,与家中下人们说起这桩奇桉,话里话外地暗示,若非老太太不肯传艺于沉氏,何至于惹出这轩然大波、令堂堂顾府在松江成了笑话,让顾府的女卷们,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会在名媛们的雅集上,抬不起头来。
缪阿太将家中情形看得分明,有一日披上诰命的穿戴,去见了顾氏的族长,带回族长的许可:将顾家的另一处产业,文哲书院,分出一半,另开大门,作为二房子孙的独立庭院。顾寿潜与韩希孟,带着婆婆陆氏,从顾家现在的露香园大宅中搬出来,住到文哲书院。
这个决定,不但令顾氏小夫妻深感获得自由小天地的欢愉,更让郑海珠兴奋。
文哲书院和自己的守宽学校,离得不算远。松江三县的穷困生员,常来文哲书院交流科举经验,里面不乏思想开阔、不泥古的人才。
如果说,守宽学校是针对儿童与少年的义务制基础教育,那么,文哲书院则可以帮助郑海珠接近松江籍贯的未来文官们。
更重要的是,文哲书院靠近上海县,四周有许多在籍的抛荒田地。如果以招募护院为由,从外地陆续弄来几批青壮,韩希孟和郑海珠,就可以渐渐拥有自己的武装了。
在明末,公帑被贪,军费到了地方所剩无几,所以朝廷养的卫所军,很多是废物,即使后来的国家正规军“关宁铁骑”,也属于买家还图对不起卖家商吹。
纵观真正能打的队伍,军阀们都是吃朝廷空饷,然后添上自己的一部分家当,豢养家丁精锐,作为自己的武力资本。
就算四川白杆兵,秦良玉和马祥麟虽不吃空饷,靠自己石砫土司的内部经济支持,但本质上也是样家丁模式。
郑海珠的理念则不同。
她以上海县为基地,想尝试的,不仅仅是建立国际航运与贸易中心,不仅仅是现代金融保险总部,还有不单纯停留在屯田兵或雇佣军层次的现代武装力量。
将来的事,可以顺势而为、随时修整。
眼下,既然郑海珠提出的由头是招护院,顾氏小两口当然同意,头一批五十人的员额,一年花费千两左右,朝廷给顾府、韩府这样的官绅人家免的税,都不止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