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毫不留情地直指皇帝内心,而且旗帜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是反对废太子。
皇帝有些恼怒:“唐泛,你既知本分二字,就该知道君为臣纲,你处处为太子说话,难道这反是为人臣的本分吗!”
唐泛丝毫不惧,起身拜倒道:“陛下恕罪,臣自幼读圣贤书,虽谈不上学富五车,但天地君亲师的道理还是懂的,子不语怪力乱神,正是因为至圣先师认为以凡人之力无法窥透天意鬼神,不如直接不说。天象频现固然有示警之意,可难道单凭钦天监的只言片语就能作准么,只怕其中另有因由。天下人皆知太子并无过错,臣恳请陛下三思!”
皇帝闭了闭眼。
唐泛说的这些话,何尝不是他之前再三犹豫的来源,只是他如今已经下定决心,所以对方的恳求也无法令他动摇了。
中殿寂静无声,连旁边的小黄门也竭力放轻自己的呼吸,恨不得将身形隐入后面的帷幕之中。
皇帝如今身体不好,所以需要有人时时刻刻从旁服侍,小黄门自幼便被选入宫,忠心毋庸置疑,但却并不代表他愿意听到这些话,宫中代代相传,知道得越多,就越没有好下场。
先前的怀恩公公,不也是因为插手朝政过深,才被陛下放逐到南京去的?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皇帝慢慢道:“朕意欲另立东宫,你可愿代朕草拟诏书?”
小黄门的心不由高高悬起。
他在想,唐阁老要如何回答。
他在想,如果自己是唐阁老,又要如何回答。
如果唐阁老的回答激怒了帝王——即使这是一位比起历代先帝脾气更好一些的帝王,结果也许不会坏到哪里去,但很可能他却无法继续待在内阁了,而且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入阁。
小黄门想,如果他是唐阁老的话,他可能会选择退而求其次,不帮陛下草拟诏书,但是也不会再反对陛下废太子吧?
胡思乱想之际,他听见唐泛道:“陛下恕罪,请陛下三思。”
不好,陛下肯定要生气了!
小黄门很紧张,他听说唐阁老素来圆滑,不是刘阁老那样的急性子,怎么就选择了最糟糕的回答呢?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句话不错。
君子当趋吉避凶,这句话也没错。
但他不明白,这世上总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不得不为之。
皇帝明显是被激怒了,连声音都变了:“唐泛,你别以为你跟隋州交情不错,朕就会照顾他的面子不动你!刘健也这样,你也这样,连徐溥都这样!你们一个个争相效忠太子,难道是盼着朕早日归西,好挣个从龙之功么!”
唐泛平静道:“陛下冤枉臣了,臣等自始至终,效忠的只有陛下,正因如此,才要尽人臣本分,及时劝谏,以免陛下做下后悔莫及的事情。想当年,太子也是由陛下亲自选定的,后宫子嗣稀薄,陛下看到太子出现时,心中想必也是十分欢喜的,如今太子生母早逝,太子所能倚仗的,也只有陛下您了,若连陛下都放弃太子,您让太子如何自处呢?”
皇帝:“你下去罢。”
唐泛提高了声音:“陛下!”
皇帝:“退下!”
小黄门不得不上前,小声道:“唐阁老,请罢!”
唐泛抬起头,看了皇帝一眼。
后者神情倦怠,眼角带着深深的纹路,根本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四十岁中年人,更像是与万贵妃同岁。
快速衰老的帝王令人心头泛起隐隐不安。
唐泛没有赖着不走,他收回目光,起身行礼,然后跟在内侍后面离开这里。
刘健和徐溥等人正在偏殿焦急不安地等待,看见唐泛的身影,都情不自禁站了起来,投以殷殷期盼的眼神。
不用说话,唐泛也知道他们要问什么。
他微微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