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成在月半弯门口马路对面追上了徐西临。
徐西临这天穿了一件米色的短大衣,身量颀长,在一片夜深人静中,他的脸色格外憔悴,双颊甚至有一点凹陷,从眼睛里往外透着股深深的疲惫,早些年的少年意气被消磨得一点也不剩了。
老成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住,觉得徐西临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的样子,像个满怀心事的陌生男人,与他印象中那个张扬活泼的少年已经大相径庭了。
老成努力定了定神,拿着徐西临的手机和钱包缓缓地走过去:“团座,忘东西了。”
徐西临心不在焉地叹出一口白汽:“谢谢。”
寒风中,徐西临方才回过神来,恍然自己方才竟然是在怕窦寻,怕他当着人面抖出他们的秘密。他茫然地搓了搓自己的双手,扪心自问:“我怎么会这么恶意地揣测他?我跟他怎么会闹到这种地步?究竟因为什么?”
老成小心翼翼地问:“你跟窦仙儿到底怎么了?”
徐西临顿了顿,避重就轻地说:“他想直接工作,我觉得他继续深造比较好,那天说呛声了,吵了一架,没什么大事。”
“哦,就、就因为这个啊?”老成抓耳挠腮地说,“你也是,管那么宽干什么,你又不是他爸。”
徐西临没吭声,目光越过老成,落在了他身后。老成一回头,发现不能背后说人,窦寻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的路口。
老成忙打圆场:“窦寻,咱家团座有点那什么,那他不也是为你好么?没拿你当外人才有什么说什么的——不然怎么没见他跑到监狱里挨个跟他们吵让他们别犯事的?”
窦寻直勾勾地看着徐西临:“你是为我好还是想摆脱我?”
徐西临无比疲惫地一低头:“窦寻,你懂点事吧。”
老成:“哎哎,都是自家兄弟。”
窦寻漠然说:“我不是他兄弟。”
徐西临:“你还没完了是吗?”
窦寻一步一步走过来:“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是块摆脱不了的狗皮膏药,硬撕撕不下来,但是出国几年就不一样了,回来以后什么都淡了,对不对?到时候你不费吹灰之力就摆脱了我,稳稳当当地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以后跟人说起,就说我是个小时候在你家住过的熟人——是不是?”
老成讷讷闭嘴,感觉窦寻这话里的信息量有点大。
徐西临面色铁青,没想到自己连着五脏六腑的心疼在窦寻眼里会被扭曲成这个意思。
随后,还不等他开口阻止,窦寻已经脱口吼了出来:“我告诉你,别做梦了,不可能!你一天是我的人,永远都是我的人!既然走到这一步,别想退回去,回不去了!没人跟你装好兄弟玩过家家!”
老成:“……”
他觉得如果窦寻的语文不是体育老师教的,那恐怕是自己的耳朵出了点毛病。
徐西临脑子里“嗡”一声。
有那么一瞬间,他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剥光了衣服,赤条条无处躲避的暴露在所有人目光之下,周围人与车的声音全像是被盖了马赛克一样模糊不清。
徐西临嘴唇动了动,近乎无意识地说:“窦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什么都敢说,是你不敢听。”窦寻不顾一切地说,“我没有伤天害理,没有违法犯纪,我行得正、坐得直,我就是同性恋,怎么了?你既然觉得这事难以启齿,怎么没一头撞死在我床上?”
好不容易找对了方向追过来的吴涛脚步猛地刹住,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停在几米之外,进也不退也不是,跟惊骇的老成面面相觑。
这是无数次在徐西临噩梦里出现过的场景,轰然落到现实,一时间他居然觉得有点不真实。
然后徐西临一句话都没说——他实在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转身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就走了。
这几年,整个城市像翻天覆地一样,月半弯曾经的辉煌也一去不返了,它渐渐成了城市中一所普普通通的娱乐场所,从外表看来,已经有些旧了。
竟然有些陌生起来。
走过多次的老路也好像都是新的,徐西临梦游似的坐着车,走着陌生的路回了家,不记得自己怎么进的门,也不记得和外婆交代过什么,在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徐进的书房里了。
老成和吴涛先后给他打了几通电话,徐西临一个也没接,甚至没想去看看手机,任凭它响到自动挂断。他脑子里有无数的念头烟花似的炸,又灰烬似的灭,一个都没留住,在昏黄的台灯下坐了半宿,然后门被人试试探探地敲响了。
窦寻盛怒之下口不择言,花了半宿的时间冷静下来,冲动过去,窦寻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蠢事,他越想越心慌,恨不能时间倒流五个小时,抽死当时的自己,终于鼓足了勇气去敲徐西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