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次来府衙,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葛洪端坐在客席上,心中有些压不住的困惑。梁太守向来奉他为上宾,若是有事,会第一时间前往西山道观,根本无需他亲自跑腿。这样的礼遇,自然让葛洪极为受用。加上那些自己从来未曾见识过的奇思妙想,让他留在了上党,潜心炼丹格物,学习医术。就算是匈奴攻来的战火,也未让他生出一星半点离开的心思。
但是今日,府君并未前往道观,而是着人,请他来到了府衙。这样古怪的举动,怎能不让葛洪惊讶?这是有什么要事,要与他详谈吗?
脚步声响起,梁峰迈步进了正厅。一身官服,满面肃容。许久未曾见过他如此打扮,葛洪一个激灵,站起身来:“府君!”
梁峰一敛衣袖,正坐在主位之上:“葛郎请坐。”
没有称他的表字,而是用了“葛郎”这个叫法。葛洪心中的疑惑更甚,坐了回去:“敢问府君招洪前来,可是有事?”
“有。事关上党。”梁峰并未解释,反而问道,“葛郎官拜伏波将军,可曾想过出仕?”
葛洪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问题。他确实有个将军头衔。之前在家乡平乱,他立过战功,朝廷封赏他为伏波将军。不过因为同乡的排挤和自己的出身,葛洪毅然挂冠,离开了军旅,前往洛阳寻道。这才辗转来到了上党。
这些事情,他只简略说起过一些,但是对方从没有邀他入幕的意思,反而倾尽全力助他潜心钻研。若是换个人,葛洪可能会觉得对方是轻视他的才能,只图丹道。但是梁太守不是这样的人。相反,此人对他的所有钻研,都发自内心的赞赏。不是因他的出身,不是因他的口舌,只为他的理想。他真心所愿,且一心痴迷的大道。
这样的人,足堪知己。也正因此,一向寡言的葛洪,渐渐放开了心扉。不但和对方讨论丹道、格物,甚至偶尔也说起他心中的理念。崇文馆和书馆的出现,让他见识到另一种选材的方法。不拘外物,只认才华德行。若是推广开去,为朝廷所用,他这样的南人,是否也能堂堂正正的入朝为官,而非被中正制拒于门外,被占据朝堂的北人嗤笑贬低?
不过葛洪从未想过向梁峰自荐,只因他明白,府君需要的是他另一方面的才能。一个不会被其他人重视,却能拯救无数生民的才能。为了更多人能安居活命,他在乎为不为官,出不出仕。
可是今日,府君居然如此问他!
心跳猛的加快了,葛洪张了张嘴:“我……”
我要为官吗?
拙于言辞的那面,占了上风。葛洪竟然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着对方的表情,梁峰已经知道了答案:“我想荐葛郎为县令,安顿一方。”
县令不比郡府官吏,是有实权的。官虽不大,但是当得好了,极有可能升迁,转任其他官职。这可不像伏波将军,只是空衔的杂号将军,而是能够治理一地的文官!他能胜任吗?或者说,他愿意放弃能够安身的道观,出任地方官吗?
沉吟许久,葛洪才道:“府君可是需要我为官?”
“正是。”面对葛洪的问题,梁峰答的干脆,“上党如今风雨不宁,奇缺干才。葛郎与我相交一载,我亦深知葛郎才识过人,胆气绝佳。乃是我最需要的良材。”
他的话中,没有分毫避讳,说的真挚果断。
葛洪胸中不由一热:“那道观呢?”
如今正在进行的种种实验,要全部放弃吗?
“若有可能,我亦希望葛郎能身兼数职。然则事分缓急,只能择一而取。不过道观,我会为葛郎留下,亦会让那些道童继续研究,绝不轻慢。”梁峰说的干脆。
还有比这更诚恳的邀请吗?葛洪胸中的热意更浓。这位梁府君,不同于他见过任何官吏。他尊重他的爱好,欣赏他的才能,甚至推开了门户,让他窥见了从未见过的大道。如今,他折节相求,想要举他为官。这样的请求,他能拒绝吗?
葛洪扪心自问,莫说是他,恐怕旁人也无法拒绝。
深深吸了口气,葛洪道:“承蒙府君不弃,洪愿一试!”
听到葛洪的回答,梁峰面上却没有露出笑意,反而更加肃然:“幸得葛郎首肯,不过此县非比寻常。名曰,阳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