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县马上把他的几位师爷都叫了来,将那抄件给他们看了。
几个师爷面面相觑,其中负责草拟奏折的师爷躬身道:“东翁,这件事只怕不是那么简单,捕头的供述里,很多涉及府衙廖大人的,关系重大,得禀报廖大人才行。”
其余几个师爷也是频频点头。
周知县跟没头的苍蝇一般在屋里转了好几圈之后,一跺脚:“备车!啊不,备马!老爷我要立即赶去府衙,向知府大人当面禀报!”
静江府府衙。
廖贵兵一脸阴沉坐在当中太师椅上,两边的椅子上毕恭毕敬坐着衙门佐官和各县知县。
廖贵兵缓缓道:“刚才各位听了鹿高县周知县说的事情,有什么感觉?”
一时所有的官佐都不说话。
廖贵兵看向了张天宁。
张天宁迟疑片刻,终于开口道:“这件事还不知道对方究竟什么来头,为什么要把两个捕快的口供抄件给我们看,目的是什么不清楚。不过,小心撑得万年船,依卑职所见,未雨绸缪,得把事情处理在前面,该做的该处理的都要及时做及时处理。比如粮仓里那么多的种子,不行的话就先全部销毁了,所有的账本也都处理掉。”
张同知道:“张知县说的未雨绸缪这话对。但是也不能杯弓蛇影,若是把种子都烧了,来年拿什么卖给下面的?难道卖真种子不成?那朝廷赈灾钱谷只怕要大打折扣。必须有连续的天灾,这赈灾力度才够。咱们的计划也才能顺利完成。”
其他知县官佐也都纷纷点头赞同张同知的观点。
廖贵兵道:“是啊,摊子这么大,全都销毁时不可能的。不能因为两个不明来路的妇人的捣乱就前功尽弃。不过,张知县所说的谨慎处理也是对的,小心一点没错。周知县,你们要加大搜捕力度,一定要将这两个妇人抓到,查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在事情搞清楚之前,各县的小账本都交到本官这里来统一保管,由你们亲自送来!所有种子也都装进常平仓里,混装在朝廷下拨的赈灾粮中。不过要做好标记,到时候别弄混了。府衙大牢里关的那些个捣乱的人,全部转移到军营里关起来。同时,这段时间各地要加强警戒,对陌生可疑人员要严格盘查。”
总官佐齐声答应。
数天后。
廖贵兵把自己的幕僚张同知叫来,问道:“怎么下面各县的小账簿一本都没送到?人也不见踪影?”
张同知也是一脸狐疑:“是啊,要不,卑职下去查看一下?”
“不用了!”
这句话却不是廖贵兵说的,而是从他们后面传来的,两人大吃一惊,回头望去,不知何时,屋里已经多了一个黑衣人,手中一柄银光闪闪的短刃,指着他们。
两人正要叫喊,那人手中金钱镖射出,两人闷哼一声,瘫软在了地上。
廖知府和张同知醒来的时候,都惊呆了,不仅是因为他们身上被捆得跟个粽子似的,更因为屋里还有好几个也被五花大绑的人,却正是没有踪影的各县知县们。都是垂头丧气坐在地上。
四周靠墙站着一排的持刀护卫,看着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再往正中太师椅上一瞧,廖贵兵打了个哆嗦,顿时所有的事情都明白了。——当中那人,正是提刑官杜文浩!旁边坐着的是他的师爷和两个妾室。
在杜文浩旁边的四方茶几上,堆着一叠账本,那些都是廖贵兵再熟悉不过的了。是各县的小账本,记载的都是各县见不得人的内部帐。其中还有一本,却是他们府衙的,上面记得东西一旦被朝廷知道,廖贵兵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结果会怎么样。
廖贵兵长叹一声:“杜大人,你这招引蛇出洞好毒啊!”
杜文浩冷笑:“对付你们这样的毒蛇,只能靠这一招。先告诉你一些背景,或许能帮你做出决定。——是我们的人秘密拘捕了鹿高县黑脸捕头和长脸捕头,把供词给你们,就是要让你们动起来,因为听说你这人生性多疑,你召集各县知县商量对策的会议,你当时不知道,我的妾室就在你们开会的大厅的房顶上,你的秘密和你的安排部署我们都知道了,所以,半道上把给你送账本的这些知县们分别一个个都请来这里了。他们都很配合工作,把问题都交代了。你们究竟干了些什么,本官已经一清二楚,现在需要看看你的态度,说不说随你。有个好的态度,对你或许意义不大,但却说不定能帮助你的家人减轻甚至免除株连之责。”
廖贵兵扫了一眼那些个垂头丧气的知县们,知道杜文浩说的是事实,又是一声长叹:“好,我说。这十来年里,我强令本府县农户只能从府衙够买种子,而我们卖给他们的,都是假种子。这样地里颗粒无收之后,便可以申领朝廷赈灾钱谷予以侵吞,同时,百姓地里没有收成,只能出售土地,我又规定不准私人兼并土地,只能出典给衙门。设置的条件很苛刻,基本上到期赎不回的,再将这些土地以各种名目侵吞。同时,我们在静江府和各县都开设了大量绣坊等各种作坊,招收卖掉了土地的这些农户做工。”
杜文浩冷笑:“你们这主意挺高啊,一方面可以可口侵吞朝廷赈灾钱谷,又能以超低价兼并大量的良田土地,让大量农民失去土地之后,又给你们的工业作坊提供需要的低廉劳动力。这比那什么‘圈地运动’还要狠毒啊。”
廖贵兵不知道圈地运动是什么,一脸茫然地望着杜文浩。杜文浩也懒得解释,拿起账本翻了翻:“你们这些黑账,本官都细细看了,真可谓花花轿子众人抬,从你往下,所有的人都有好处,连衙役、民壮甚至仵作都有分红的甜头,难怪这些人都死心塌地追随你。把整个府县管理的铁桶似的,老百姓都没地伸冤去,也不知道伸什么冤,因为他们虽然猜到了你们在里面搞鬼,却不知道究竟搞了什么鬼。不过,夜路走多了终会遇到鬼的,这不就遇到了吗?!”
刚说到这里,杜文浩忽然想起,自己这话不就等于说自己就是鬼吗,廖贵兵等人也听出来了,可是没人笑,没人敢笑。也没心情笑。
杜文浩咳嗽一声,说道:“你们知道这里是哪里吗?这是衡州,本官知道你在静江府势力很大,将你们秘密拘捕之后,用药麻醉,一路运到了这里。本官已经下令衡州知府暂时兼任靖江知府,派出衡州捕快,在衡州厢军的协助下,将你们靖江府主要佐官都控制了,并释放了你们抓捕的所谓刁民,取了他们的证言,一并送往朝廷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