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恰如人沉闷寻不见光的心。
季洋一路往乡下开,还时不时地留心身后有没有跟踪自己的车,真弄得跟拍警匪片儿似的。
他不知道警方对王鲲鹏的事掌握多少,但既然能确定王鲲鹏是主犯,显然在“走货”的这一路,都是盯着的,甚至更早。如果是在更早的时候就盯上了王鲲鹏这条线,知道他和王鲲鹏关系最好,在找不到王鲲鹏的情况下,盯着他也有可能。
当然这种“更早”的情况,本身就是不容易出现的。
鲲鹏之前从未插手家里的生意,警方就算早就盯上了他家的“公司”,也不会在他这个人身上花费太多心思。盯着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门外汉,还不如随便盯着哪一个小弟来得实在。
鲲鹏的爷爷奶奶在他爸十几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他压根儿就没见过他爷他奶,但对这老房子倒是熟悉。小时候他爸没时间管他,一放暑假,就把他送到乡下来,让他姑姑照顾他。他这人吧,其实挺独挺事儿的,受不了他姑姑家一家子的农村习气,就自己搬到他爷爷奶奶家的老宅子住,只到他姑姑家吃饭。反正离得也不远,日子过得倒也滋润。
再大一些,他会坐大巴车了,也就时常来找鲲鹏玩儿。不去练跆拳道的时候,俩人儿能一气儿在乡下混十几天。那时候姥爷还在世,因为他在这儿,姥爷时常也会开车带姥姥过来,住几天。一来二去的,倒是把这原本有些破败的农家小院儿置办得挺有声色。以至于在他们十三四岁以后,这里就不是一个流放的地儿,反而是个度假之所了。
除了上厕所不方便之外,哪里对小孩子来说,都是天堂。
越是近了,小时候和鲲鹏在这边玩儿的一切,就越是清晰……其实那时候,鲲鹏对他的心思就已经显露了些啊!
每次他来,都能看到鲲鹏搬个小板凳儿,坐在院门口儿看着路。好像一天就那一个姿势,跟自闭症儿童似的。见着他,又特么像忽然得了多动症,顿时活蹦乱跳。
有一次鲲鹏小姑和他说,“鲲鹏每天都坐在院门口儿等你,你就常来看看他嘛!再不然,就说准了哪天来、哪天不来,这样他心里有个谱儿,也不至于天天坐在院门口儿傻等。”
他真傻。
那时候就笑话鲲鹏,说你咋跟个大姑娘等情郎似的?天天站在村头儿盼?
那时候,怎么就没明白鲲鹏对他的这种依赖,已经超乎于朋友了呢?
十三四岁的小少年,正是懵懵懂懂萌生“喜欢”的时候。
每次他回市里上课,鲲鹏都要送他好远。其实每次鲲鹏都想跟着,但那时候年纪小嘛,自己没什么赚钱的营生,他爸给他的那点儿钱,实在不够他来来回回坐大巴的。
鲲鹏就这么自己一个人儿啊,每天等他盼他,好不容易把他盼来了,没过几天,又要送他走,然后继续盼……
好像那时候的相处,就已经预示了一生。
年纪越大,鲲鹏藏得越深。可心里,应该始终如同小时候那般,偷偷念着、偷偷想着吧!
毕竟每次见面,鲲鹏的眼中,都带着狂喜。
小村距离市里可不近,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虽然不算落后,但却十足偏僻,因着出行不便,大多数稍有本事的人,都进市里务工去了。剩下的多是四十岁以上不愿意折腾的人,就守着自家的这一亩三分地,安稳度日。
鲲鹏的小姑和姑父早在五年前就去市里生活了,鲲鹏没人儿管,反而更愿意来这儿。这里对鲲鹏来说,绝对是一个可以安静疗伤的地方——但,这只是针对以前而言。
现在,这里却是个十足危险的、不亚于虎口的地方。
因为村民们都认识他。
就在刚刚等红灯的时候,警方的正式通缉令已经发出。一张不算清晰的照片里,却是清清楚楚地照出了鲲鹏的侧脸。
只要是和鲲鹏相熟的人,一眼就能认出这侧脸是谁。
而村民们几乎年年夏天都能看到鲲鹏,对鲲鹏的侧脸,自然也是极其熟悉的。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消息的流通,在他们这并不算落后的地区,已经没什么城乡之分了。去年夏天回来的时候,李爷爷还用微信和大孙子视频聊天儿呢!
所以如果鲲鹏真的回到了小村,一旦有村民看到新闻上发布的带照片的正式通缉令……后果不堪设想。
估计不到半个小时,他的手机就要被鲲鹏的朋友们给打爆了。已经到了小村村口儿,季洋索性关了机。直奔村西老宅子而去。
车停在门口儿,只见铁门紧掩着,一个斑驳的大铁锁头牢牢挂着,一看就是好久没有人出入的样子。
红砖砌的规整院墙并不高,只到季洋的肩膀。季洋伸着脖子往里看,两间小瓦房的两个窗户上都拉着窗帘儿,房门紧闭,门上的小锁头也是锁得严严实实的,根本不是有人居住的样儿。
季洋的心重重一沉,但不知为什么,却又总觉得,还有希望。脚好像被钉子钉在了地面上似的,抬不起来。
仔细又看了片刻,忽然发现,小屋的一扇窗子,竟然有一个微微的缝隙。
窗子不是插着的!
可他们离开的时候,他明明记得,窗子是插好的!
因为这附近有两家养猫的,他特意提醒了鲲鹏,把窗子插好,别让猫爬进来糟蹋东西!
可此时,那扇刷着蓝色油漆的木头窗子,却是开了有一指宽的缝隙,明显是没有关严实,更别提插上了!
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也不知是激动的还是有些紧张。
忙不动声色地压住了呼吸,若无其事地四下看了看……正值春种,邻居们都去田里干活儿了,这一带除了偶尔的几声鸡叫猫叫狗吠之外,没有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