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衷死在道历二五三一年,是道解而亡。
高政死在道历三九二七年,是被三分香气楼楼主罗刹明月净亲手毙杀。
他们的死法不同,但究其根源,都死于楚国手段。
这中间有一千三百九十六年的历史,高政尽知,文衷尽得。
无论这当中有多少惊心动魄的过往,他们都必须看得到本质——这么多年过去了,越国的局势仍然没有得到根本的改变。
越国于书山是篱墙,用则为屏,毁则复建,屋子的主人有时候会拿着棍棒出来赶走破坏篱墙的野兽,但绝不会对篱笆本身有多少心疼。
越国对楚国来说是一张屏风,可以让楚人保持一定的风度和礼仪。一旦这张屏风试图变成高墙、装上倒刺,有产生威胁的可能,就会被楚国毫不留情地削掉。
“从我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两位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到了极致。我虽山上之人,不通国事,也对你们很是敬佩。”任秋离的声音说道:“越国走到今天,是被楚国所压迫,不是你们任何一个人的责任。”
“但却有伱一份责任。”高政蓦然折身,时空长廊的墙壁这一刹变得透明,显出房间里端坐靠椅的任秋离。
他在这座大阵里,也有一定的权柄!
也是,无论【镜湖】还是越国护国大阵,那都是他研究了一辈子的东西。任秋离借此成阵,不可能只享受好处,不接受影响。
越国千古功业第一的名相,冷漠地看着天机真人:“你干涉了我的局,且行事极私。落子只顾自己的目标,不管原局,甚至不在意棋盘完整——你和皇帝做了什么交易?”
“她和七杀真人陆霜河将会加入越国,换来文景琇与她配合,陷我于此阵!”姜望一看高政不知情,当然积极地告知真相:“我与陆霜河有绝顶生死之约,高真人你是知道的。任秋离怕陆霜河死在我手,故而设局!”
越太宗一手扶着礼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也看向任秋离。
岁月长河仿佛静止,整条时空走廊都好像在他的注视里下陷。
任秋离依旧端坐,只是摊了摊手:“姜真人没有添油加醋,事实的确如此。但高真人,我只顾我自己的目标,不是很合理吗?越国如何,你们的局势如何,棋盘怎样完整,都应该是你们越国人考量的事情。很明显当代越国皇帝已经考量过了,做出了选择——今天这样的进程,是我们共同推动的,我并没有强迫他。”
“高真人!”姜望又道:“当初到隐相峰拜访你,我就已经说过,你的棋我看不懂,也不想看。身为太虚阁员,我的立场非常明确,不归属任何一方。我与淮国公府关系密切,可也从不干涉楚国国事。但是白玉瑕是我酒楼的掌柜,他被诓回越国,投于死地,我不能不护他周全。今日踏进此局,非我本意,受陷此阵,是我无辜!我对越国无恶意,越地却陷我以荆棘。今天到了这个地步——”
他看了看高政,又看了看文衷:“两位是越国历史上最秀出的人杰。不妨划下道来罢!今日逢于时光,是敌是友,两位一言而决!”
以高政的智慧,听到这里就已经完全知道,在他死后文景琇又做了哪些事情。
白玉瑕是他授意放走的,文景琇却又把人招了回来,仅这一件,便偏离了他的原意。更不用说关于姜望的这个交易。
但他只是问道:“姜真人,革蜚还活着吗?”
面对高政、文衷这等智慧的人,姜望完全不动什么心思,就只是清清楚楚地摆出事实:“在我进来的时候,革蜚就已经逃跑。至于现在如何,我不清楚。天机真人不是说现在已经是道历三九三八年?十年过去了!外间或许已沧海桑田。”
“你告知我真相,我也该告知你一个真相。”高政慢慢地说道:“时光的流逝只在这个阵法的范围里发生,只影响镜湖。就算你在这里经历十年百年,现世该如何还是如何,时间正常流动。你进来的时候是道历三九二八年,出去的时候也是如此。最多过个三两天,应该不至于跨到二九年去。”
姜望笑了笑:“如此了我一桩心事。姜某不愿叫人牵挂。”
任秋离对时间的真相好像并不在意,还贴心地补充:“是啊,全世界都没有几个人知道你失踪。也就是楚国,在越国有很深的情报网络,淮国公才会那么快找上门——我越是了解楚越形势,越是知晓行棋艰难。越国能走到今天,着实不容易!”
文衷饶有兴致地看着姜望:“相较于亲友的感受,你好像并不在意自己丢失的时间?”
在“时空镜河天机阵”里流动的时光,是白白浪费的时光。
因为这里不是真实的现世,道则远不如现世,元力都很有限,且还在任秋离的掌控中,不会分给他半点。已经走到当世真人的层次,在这里最多只有经验的累积,没有真正修行的进益。
对姜望这样修行进展恐怖的天骄来说,每一天都弥足珍贵。
若真是丢了百年在此,于人生是巨大的浪费。
“懊悔遗憾之类的情绪,都是敌人战死以后的事情。”姜望依然微笑:“我又不是洞真无敌的向凤岐,不是算力冠绝古今真人的余北斗。不幸落在天机真人的局里,丢掉一些时光也是应该的。”
“倒也不见得要留有遗憾。”高政冷不丁道:“你丢失的时间——杀死布阵者即可追回。杀得越早,追回越多。”